全1章(第8页)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她眼底浓重的青影和眼角细微的纹路。
“那时候…天好像都塌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祥子心上。
“看着你…那么小…站在葬礼上,蓝色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金色的眼睛…空空的,像丢了魂…”
祥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她当然记得。
记得那刺骨的寒风,记得那令人窒息的黑色,记得自己像个木偶一样被推来推去,记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冰冷的、绝望的废墟。
而那时的爱音…她记得爱音紧紧攥着她的手,攥得她生疼,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爱音的目光牢牢锁住祥子,那眼神复杂得让祥子几乎无法承受——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有无法言说的悲伤,有沉重的责任,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我答应过清告夫人…”爱音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却又因为身体的虚弱而微微发颤,“…也对着瑞穗…我发过誓。”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砸在寂静的月光里:
“作为你的母亲,小祥。”
“母亲”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狠狠地烫在祥子的心尖上!
祥子金色的瞳孔在瞬间急剧收缩!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荒谬、抗拒、愤怒和…某种尖锐刺痛的窒息感猛地攫住了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投入滚烫的岩浆!
雪松的气息在她周身骤然失控地翻涌、激荡,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狂暴的寒意,几乎要冲破她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
母亲?!
这个冰冷的、充满枷锁的、将她最珍视的“爱音姐姐”彻底埋葬的称呼!
这个代表着她们之间无法逾越的伦理鸿沟、代表着所有痛苦和疏离源头的称呼!
一股强烈的、想要冷笑、想要质问、想要撕碎这虚伪面具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咆哮、冲撞!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明。
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僵硬,感觉到血液冲上脸颊又迅速褪去的冰冷。
然而,就在这惊涛骇浪般的内心风暴即将冲破堤坝的瞬间——
祥子的目光,对上了爱音那双银灰色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虚伪,没有算计,没有一丝一毫的居高临下。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被绝望和重负压垮的疲惫,以及在那片疲惫的废墟之上,燃烧着的一种孤绝的、近乎献祭般的火焰——那是她仅存的、用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保护眼前这个少女。
哪怕是以“母亲”这个让她自己也痛苦不堪的身份,哪怕付出一切。
那眼神里的沉重与孤勇,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祥子心中翻腾的怒火和抗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刺痛。
她明白了。
对爱音而言,“母亲”这个身份,不是温情,不是血缘,甚至不是她自己的选择。
它是枷锁,是牢笼,是沉重的十字架,是她在这绝望的境地里,唯一能找到的、可以用来名正言顺地守护祥子的理由和武器。
她是在用这个身份,燃烧自己最后的光和热,试图为祥子撑起一片摇摇欲坠的天空。
祥子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在看清爱音眼中那抹孤绝的火焰后,被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酸楚和怜惜强行压了下去。
那尖锐的刺痛感,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无力感。
她不能。
不能在这个时候,用自己激烈的抗拒,去击碎爱音仅存的、赖以支撑的信念。
那无异于亲手将她推下悬崖。
爱音已经脆弱得像月光下的薄冰,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祥子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底瞬间涌上的、被月光照亮的湿意。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和冷笑,死死地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