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藕断(第6页)
“……”
“以后时间还很长,几十年走下去,应该还有个人照顾你。我以前一直以为那个人只能是我,所以做了很多挽回,”周晏持温和说,“但最近来看,也许是我自私过分。”
说完话的同一时间嫉妒在周晏持的心中不可遏制地滋长,眨眼间就已经长成攀天形状,即使那个人还没有出现,仅仅是他的一个假想。但他最终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外在情绪,仿佛真正的豁达大度,真诚微笑著祝福自己的前一任拋弃自己寻找新的幸福。
杜若蘅盯了他一会儿,鬆开咬住的嘴唇,面无表情道:“我也一直这么想,如果你不出现,我不知道要好过多少。”
说完这句话整个书房里都是静寂。
两人已经相识了十二年漫漫时光。杜若蘅再是不想,偶尔也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比如他们刚刚確立恋爱关係,周晏持陪她去国外鬼屋。杜若蘅怕得缩在地上不肯动弹,只记得那时的周围和自己都是冰冷的,直到周晏持在昏暗里笑著朝她伸出掌心,攥住她两只手的温度格外温暖。
再后来两人互相探索爱好与生活习惯,杜若蘅才发觉周晏持的爱好之一竟是罕见的中国古代戏曲。他甚至最喜欢的曲目是《锁麟囊》,那里面咿咿呀呀的调子杜若蘅屡次试图陪他听完,却每每都以中途睡著收场。有一次她睡得格外酣畅,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过来。外面已从天亮转天黑,杜若蘅身上多了件黑色大衣,隱约嗅得见男性古龙水气息。而周晏持坐在她身边瀏览新闻,肩膀垫在她的脑袋下面,他垂著眼睛敲击键盘,眼神很专注,动作却轻之又轻,几不可闻。
两人相处到一定阶段,总要渐渐形成某种固定模式。对於杜若蘅来说,很多时候周晏持的角色都更像一个兄长。在外面的时候他专断强硬傲慢矜贵,看起来杜若蘅似乎只有夫唱妇隨的份,可是私底下却相对是周晏持包容得更多一些。
杜若蘅的脾气秉性在很长时期內都没有改变,有很大一部分是周晏持始终纵容的原因。他纵容她的囂张气焰,並且不以为忤。两人共处一室的时候,油瓶都常常由周晏持来扶。他操持里外各种家务,並且在杜若蘅面前,周晏持很少谈得上尊严二字。他乐意哄她討她开心,甚至不介意为此私下里出卖尊严。
而相较於砥礪琢磨,周晏持更倾向於帮杜若蘅躲避一些人生关卡的障碍。年长几岁看待事物的眼光也往往长远一些,这也就造成了周晏持在杜若蘅面前格外嘮叨的习惯。他曾经说她適合文科,后又说她適合潜心钻研、少与人打交道的工作场合。从以往经验来看,周晏持的建议一般都是最好的选择,就如同他极少失手的投资一般。
时间愈久两人的相处就更像亲人,浪漫只不过是偶尔的点缀。或者说周晏持从一开始就缺乏浪漫,他的想法和做法都很直接,並且物质,少有故弄玄虚风雪月的时候。杜若蘅在潜移默化中养成依赖的习惯,这种习惯隨著时间慢慢根深蒂固,就像是一粒种子终於在十年后长成参天大树,驀然连根拔起的时候必定痛不欲生。
杜若蘅很怀疑若是两人当真后会无期,自己以后是否能再遇到一个像周晏持这样的人。
除了像周晏持这样的性格之外杜若蘅不知道自己再適合哪一类人。而即便是同样宽容忍让目光深远的异性,杜若蘅也难以信任。她不再是十几年前单纯的年纪,是那时候几顿排骨几次家务就可以轻易收买的小女孩,现在的杜若蘅封闭保守,需要別人费比当初周晏持多千百倍的力气才能让她点头同意。然而將心比心,她这样对待感情胆小谨慎,別人又为何要轻易飞蛾扑火交付真心。
成年人都太清醒,因为清醒而更难被取悦。周晏持费十几年时间把一个人纵容到刁钻挑剔的地步,甚至非他不可。如果这是他曾经的阴谋,那么他早已成功。
真正发现周晏持婚內不忠的时候杜若蘅甚至很难相信自己的判断。那次秘书送小礼服到家中,杜若蘅试穿却发觉尺码不对,她知道周晏持的公司备有公关团队,因而並未在意,直到后来秘书返回拿走礼服的时候神色异常言辞模糊,才让她真的上心。
两人在那之前其实基本没有討论过忠诚的问题。甚至很少提到感情方面的东西。周晏持寡言冷静不善解释,杜若蘅则觉得彼此身体精神都忠贞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根本不值一提。
因此她才会在意识到周晏持早已不忠这一事实的瞬间受到巨大衝击。
她像这世上许多被出轨的妻子一样,坐进计程车里跟踪周晏持。看著他拐进一个小区楼下接人,然后两人去吃午餐,最后又回到小区的时候是傍晚,杜若蘅看著楼上有灯光亮起,窗边出现两人拥抱的身影,越来越亲密的距离,再然后窗帘被拉上,灯光被关闭。
她一直没有走,坐在计程车里发呆。周晏持出来是在几个小时后,取车的时候没有发现她。等他离开,杜若蘅去了附近一家咖啡店逗留许久,直至凌晨才回到家中。周晏持正坐在沙发上等她,他的身上没有其他味道,態度自然,並且仿佛乾乾净净。
杜若蘅没有立即跟他摊牌。她以为他已经从她的身上移情他人,这个想法加上周晏持不忠的事实一起,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需要冷静和尊严,然而如今再回想,那段时间给她的感觉只剩下冰冷和茫然。等到终於消化了这个事实,杜若蘅发觉周晏持根本没有想要离婚的跡象,他的身边又换了人,而他待她和以前没有两样。
她终於真正明白,周晏持对那些女人未必上心。但若是算作调剂与消遣,周晏持也未必真的特別喜欢这项事情。
杜若蘅费了很长时间去试图揣摩周晏持的心理。毫无疑问她对於他的重要性,那段时间她试探过他无数次,每一次周晏持都回应得很好。有一次杜若蘅做了噩梦,半夜给周晏持打电话,她借著机会尽情发泄那段时间的压抑情绪,在电话里无理取闹歇斯底里,半个小时后她在周晏持轻柔的哄慰里重新酣畅睡去,第二天清早一睁眼,便看到周晏持已经坐在床边,身上还带著室外的萧瑟寒意,面容微微疲惫,目光却十足温柔,正俯身下来,打算亲吻她的面颊。
杜若蘅因此觉得愈发不可思议。两人的观念怎么可以天差地別到这种地步,在她看来最理所当然的事,他居然可以毫不在意。
她试图跟他探討这个话题,然而周晏持的回答让她印象深刻:“一个丈夫的感情肯定要全都记掛在妻子身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杜若蘅又隨口问那么其他呢。
她有点紧张地看著他,周晏持的表情隱在报纸后面,只听得到他的声音,隨意而平淡:“大部分时候当然也要在妻子身上。”
她不是没有想过干涉和阻止。只是在做这些的时候没有抱太大希望,而结局也正好没有给她惊喜。杜若蘅开始询问周晏持行踪的行为令他不悦,两人为此吵了几次架之后,杜若蘅便再没有提及此事。
而他当时讲的话足够伤人,杜若蘅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做出其他任何努力。
杜若蘅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希望自己也可以像其他一些母亲一样,做到为了女儿而隱忍。只不过不忠两字一旦显山露水,接下来看什么都会觉得可疑。周晏持的任何行为都变得让她难以忍受,他走近她两米之內她就不可遏制地要回想到那晚在公寓楼下看到的事,杜若蘅开始长期的失眠和焦躁,並为此坚决拒绝周晏持的任何靠近。
什么时候產生的抑鬱症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只是有一天巧合路过初中同学新开的心理诊所,本来只是打算进去拜访片刻就走,却未想到和对方聊了一整个下午。
从轻度抑鬱到中度抑鬱,她到后来连一句话都不想同周晏持讲。初冬的一个傍晚,她终於肯拿正眼看他,这几乎让周晏持觉得是意外之喜,可是她开口的下一句话就將他打入地狱,她跟他说,我们离婚。
两人走到最后一步,若真正公正评断,很难说任何一人绝对无辜。只是在杜若蘅眼里,周晏持的罪行要比她深重得多。后来杜若蘅不免想,也许周晏持一直都没有变。大概他在结婚之前就已经是这样的想法,只是她当时错误地没有看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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