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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突遭变故
民国二十三年的川西坝子,春阳刚在三星堆遗址上铺展开暖意,就被老天爷硬生生拽进了阴霾。原本湛蓝的天空被墨色乌云压得极低,像一块浸了水的黑麻布,沉甸甸地扣在月亮湾上空,闷热的空气里裹着泥土的腥气和青铜器的幽凉,让人胸口发闷,连田埂边的蟋蟀都停了吟唱,只剩帆布帐篷在风里簌簌作响,像古蜀祭祀时不安的祷歌。
燕承风正蹲在考古工作站的木桌旁,帮苏瑶整理文物拓片。他指尖捏着一张青铜神树残片的拓印,纸上的云雷纹顺着光线流转,像活过来的银蛇。“苏姐姐,你看这纹路,是不是跟你上次说的星宿图能对上?”少年的声音带着雀跃,额前碎发被汗水沾在光洁的额头上,眼里的光比桌案上的白炽灯还亮。
苏瑶坐在对面的小马扎上,手里握着钢笔,正在文物登记表上一笔一划地记录。浅蓝色工装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腕间银镯随着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动,撞出清泠泠的声响。“要得嘛,”她抬眼一笑,眼角梨涡里盛着暖意,“你看这螺旋纹,对应着北斗七星的方位,古蜀人怕是用神树来观测天象、祭祀天神的。”她伸手点在拓片上,指尖的薄茧擦过纸面,“等把所有残片拼起来,说不定能还原出一整棵通天神树。”
燕承风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落在她发梢,泛着一层柔和的金光。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比如“苏姐姐你明年能不能别走”,又或是“我考上川大就去找你”,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笨拙的问句:“那……那拼好之后,能不能给神树起个名字?”
苏瑶被他逗笑,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娃娃,老祖宗说不定早就给它起好名字了,只是我们还没读懂而已。”她的指尖带着钢笔墨水的清冽,触到燕承风头皮时,少年像被烫到似的僵了一下,耳尖悄悄泛起红晕,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拓片,鼻尖却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混着油墨味,成了这个春天最让他心动的味道。
林教授蹲在不远处的木箱旁,戴着老花镜擦拭一尊刚修复好的青铜鸟形器。“小苏、承风,”他头也不抬地喊,“把那批玉琮的资料拿过来,我核对一下纹饰,看看能不能和月亮湾之前出土的对上。”
“来咯!”两人异口同声地应道,相视一笑,起身往资料柜走去。燕承风走在前面,故意放慢脚步,让苏瑶跟在身后,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她沾着红泥的帆布鞋上——那是前几天两人去采集土壤样本时,她不小心踩进泥坑弄脏的,他偷偷拿去洗了,却没来得及告诉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像密集的鼓点,砸在月亮湾的红土路上,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起初还隔着田埂,渐渐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打破了营地的宁静。
“啥子声音哦?这么阵仗?”燕承风停下脚步,皱起眉头往营地门口望去。考古队在这里发掘了一个多月,除了村民和偶尔来视察的县府官员,从没见过这样急促的马蹄声。
苏瑶也面露疑惑,侧耳听了听:“像是骑兵,好多匹。”她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安,民国年间的川西并不太平,军阀割据,盗匪横行,考古队的行踪虽然低调,但难保不会引来觊觎。
林教授也站起身,脸色凝重起来:“大家戒备点,把贵重文物收进木箱锁好!”他经历过军阀盗掘文物的事情,当年在敦煌考察时,就曾遇到过军阀强行抢夺壁画的惨状,此刻听到马蹄声,立刻警惕起来。
话音刚落,营地门口已经出现了一队骑兵的身影。二十多匹高头大马嘶鸣着停下,马上的士兵身着笔挺的土黄色军装,腰间挎着盒子炮,枪口朝下,却透着冰冷的杀气。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军官,面容冷峻,嘴角撇着一丝不屑,腰间的配枪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着寒光,军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都给老子站到一边去!”军官开口,声音粗哑,带着浓浓的川北口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奉刘军长命令,这里出土的所有破铜烂铁,统统装车带走!”
燕承风心头一紧,上前一步挡在苏瑶身前,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像田埂上的白杨树:“长官,你怕是搞错了!这些不是破铜烂铁,是考古队发掘的古蜀文物,是国家的宝贝,不能随便带走!”
军官斜睨了他一眼,像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蚂蚁:“龟儿子的小毛孩,也敢跟老子叫板?啥子国家宝贝,在刘军长眼里,能换大洋、能讨好洋大人的才是宝贝!”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士兵立刻跳下马来,端着枪冲向存放文物的帐篷,“给老子搬!动作快点,耽误了军长的事,老子崩了你们!”
“住手!”林教授急忙上前阻拦,他虽然是个文人,此刻却毫无惧色,挡在帐篷门口,“长官,这些文物是古蜀文明的见证,距今已有三千多年历史!《周礼?春官》有载‘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这些玉琮、玉璋都是祭祀重器;《华阳国志?蜀志》也记载了古蜀‘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那尊青铜纵目面具,就是蚕丛氏的化身啊!它们对于研究华夏文明多元一体的起源,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绝不能被随意糟蹋!”
军官听得不耐烦,抬手推开林教授:“老东西,少跟老子掉书袋!什么周礼、华阳国志,老子听不懂也不想听!刘军长说了,这些玩意儿能换军火,能扩编队伍,比你那些破书管用多了!”林教授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身后的木箱,额头磕在箱角,渗出一丝血迹。
“林教授!”苏瑶惊呼一声,赶紧跑过去扶住他,转头怒视着军官,“你太过分了!考古工作是经过省府许可的,我们有合法手续!”她说着,转身冲进自己的帐篷,翻箱倒柜找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介绍信。那是她的导师——北平考古学会的李济先生写给四川省府的,上面盖着北平考古学会和省府的鲜红印章,旨在保护此次考古工作的顺利进行。
苏瑶拿着介绍信,快步跑到军官面前,双手递过去,声音带着急切:“长官,你看这封信!这是北平考古学会的介绍信,省府也批准了我们的发掘工作,你们不能无视国法,强行抢夺文物!”
军官不耐烦地接过信,随便扫了几眼,嗤笑一声,抬手就把信扔在地上,还用军靴狠狠碾了碾:“国法?在这川西地界,刘军长的话就是国法!什么北平的信、省府的章,在老子这儿屁用不顶!”他转头对士兵们吼道,“还愣着干啥?搬!谁敢阻拦,就按通匪论处!”
士兵们立刻涌入帐篷,开始粗暴地搬运文物。他们哪里懂什么文物保护,双手抓住青铜面具就往木箱里塞,玉琮被随意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脆响,几片刚清理出来的陶片被踩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