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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下的阴影(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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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在清晨六点半准时响起,尖锐的铃声刺破公寓里的静谧。林溪睁开眼,天花板是熟悉的米白色,窗帘缝隙里漏进一缕浅金色的阳光,刚好落在床头柜那盆向日葵上——花瓣舒展,带着鲜活的朝气,像极了苏蔓笑起来的样子。

她坐起身,脑袋里传来一阵熟悉的钝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太阳穴里轻轻扎着。这种痛感已经伴随她很多年了,时轻时重,像个挥之不去的幽灵。苏蔓说这是神经紧张导致的,让她按时吃医生开的药,可林溪总觉得,这痛的根源,是藏在记忆深处那些模糊又狰狞的影子。

“溪溪,醒了吗?早餐做好了。”苏蔓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温柔得像清晨的风,带着淡淡的牛奶香气。

林溪应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微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公寓不大,两室一厅,装修是苏蔓一手操办的,处处都是温馨的细节:客厅墙上挂着她们的合照,餐桌上铺着格子桌布,就连厨房的调料瓶,都被苏蔓摆得整整齐齐,标签朝着同一个方向。

苏蔓正站在灶台前煎蛋,穿着浅蓝色的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笑了笑,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快洗漱吧,煎蛋快好了,还热了牛奶,加了你喜欢的蜂蜜。”

林溪点点头,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嘴唇没什么血色。她今年二十五岁,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憔悴些,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是杏眼,本该灵动有神,却总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迷茫,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

她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抬头看向镜子时,她忽然愣住了——镜中的自己,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陌生的弧度,不是她惯有的平淡,也不是苏蔓常说的“带着点委屈的软”,而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冰冷的笑。

林溪猛地后退一步,心脏骤然收紧。再定睛看去,镜子里的人又恢复了原样,苍白着脸,眼神迷茫,哪里有什么诡异的笑容。

“是幻觉吧。”她低声对自己说,指尖抚上脸颊,皮肤冰凉。这种幻觉最近越来越频繁了,有时是在街头看到熟悉的人影,转头就消失不见;有时是在深夜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可睁开眼,房间里只有她和苏蔓均匀的呼吸声。

苏蔓说这都是她病情反复的表现,让她不要多想,按时吃药就会好起来。林溪也愿意相信苏蔓,毕竟,苏蔓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人,是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唯一的依靠。

洗漱完走出卫生间,早餐已经摆在餐桌上了:两个金黄的煎蛋,几片全麦面包,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还有一小碟切好的草莓。苏蔓坐在对面,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快速滑动着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

“在看什么?”林溪坐下,拿起叉子戳了戳煎蛋,蛋黄瞬间流了出来,金灿灿的。

“没什么,看一下今天的天气,说下午有雨,记得带伞。”苏蔓把手机放下,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昨天睡得好吗?有没有又做噩梦?”

林溪的动作顿了顿,昨晚的梦境又浮现在脑海里:黑暗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泡,照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背对着光,看不清脸,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女人尖利的咒骂声,夹杂着玻璃破碎的声响。她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一步步向她走近,伸出粗糙的手,想要抓住她……

“还好,没怎么做梦。”林溪避开苏蔓的目光,低头喝了一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心底的寒意。她不想让苏蔓担心,更不想让苏蔓知道,那些噩梦从未离开过她,它们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潜意识,在每个深夜里疯狂生长。

苏蔓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溪溪,要是不舒服,今天就别去上班了,在家休息一天吧。”

“不用了,我没事。”林溪摇摇头,快速吃起了早餐。她在一家小书店做店员,工作不算累,就是需要长时间站着。苏蔓说这份工作适合她,环境安静,能让她心情放松,可林溪总觉得,书店里那些密密麻麻的书,像一个个沉默的怪物,在暗中盯着她。

吃完早餐,林溪收拾好碗筷,苏蔓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她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浅色的西装外套,看起来干练又温柔。苏蔓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工作很忙,经常要加班到很晚,可无论多晚,她都会回来给林溪留一盏灯,有时还会带回来林溪喜欢吃的甜点。

“我先走了,晚上可能要加班,你自己记得按时吃饭,别等我。”苏蔓拿起包,走到门口换鞋,回头看向林溪,“药在茶几上,记得中午吃一次,晚上睡前再吃一次,别忘啦。”

“知道了,你路上小心。”林溪点点头,看着苏蔓打开门,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门关上的瞬间,公寓里的温馨气息仿佛被抽走了大半。林溪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这种感觉很强烈,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双手紧紧抱住自己。

她走到客厅,目光落在茶几上的药盒上。白色的药盒,上面没有任何标签,只有苏蔓手写的“每日两次,每次一粒”。苏蔓说这是她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特效药,能缓解她的神经紧张,让她不再做噩梦。林溪吃了很多年了,从她们离开福利院,搬到一起住开始,就从未断过。

她拿起药盒,打开,里面是白色的药片,没有味道,像一颗颗小小的鹅卵石。她倒出一粒,就着水杯里的温水咽了下去,药片滑过喉咙时,留下一丝淡淡的苦涩。

吃完药,林溪坐在沙发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墙上的合照上。照片里,两个扎着马尾的女孩依偎在孤儿院的槐树下,笑得露出了小虎牙。左边的是苏蔓,比她高一点,眼神明亮,带着一股韧劲;右边的是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裙子,头发有些凌乱,却紧紧牵着苏蔓的手,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依赖和怯懦。

那是她们十五岁时的照片,也是她们在福利院的最后一年。

林溪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遥远的夏天。

她是在八岁那年被送进福利院的。在此之前,她和父母住在一个破旧的小平房里,日子过得暗无天日。父亲嗜酒如命,每次喝醉了就会对母亲拳打脚踢,有时也会迁怒于她,用粗糙的手掌扇她的脸,用脚踹她的腿。母亲则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她身上,辱骂她是“赔钱货”“灾星”,说她克死了家里的财运,让他们过不上好日子。

那些年,林溪的身上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伤痕,旧伤没好,新伤又添。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躲藏,在父亲喝醉的时候,在母亲发怒的时候,她会偷偷跑到院子里的柴房里,蜷缩在角落,用双臂抱住头,听着外面的打骂声、摔东西声,直到声音停止,才敢偷偷出来找些吃的。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十四岁那年的冬天。那天晚上,父亲又喝醉了,和母亲吵了起来,争吵声越来越激烈,最后变成了厮打。林溪躲在柴房里,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出声。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突然停了。她犹豫了很久,才敢推开门,走进屋里。

眼前的景象让她毕生难忘:地上到处是破碎的玻璃和血迹,父亲躺在地上,脑袋旁边有一滩暗红色的血,已经凝固了;母亲吊在房梁上,舌头伸出来,眼睛圆睁着,脸上带着狰狞的表情。

林溪吓得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发抖。邻居听到动静赶过来,看到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有人报了警,有人打电话给民政局。

警察来调查后,认定是父亲酒后家暴,母亲不堪忍受,杀了父亲后自杀。而林溪,成了这场惨剧唯一的幸存者,也是所有人眼中“克死了父母”的灾星。

没有人愿意收养她。那些原本有收养意愿的家庭,一听到她的遭遇,一听到邻居们的议论,都纷纷摇头拒绝。他们说她“命格硬”“不吉利”“心里有病”,没人愿意把这样一个“灾星”带回家。

就这样,林溪被送进了福利院。

福利院的日子不算差,有吃有穿,有地方住,可林溪却觉得比在那个破旧的小平房里还要孤独。其他的孩子都不愿意和她玩,总是躲着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福利院里的阿姨们,虽然对她还算照顾,可眼神里也总是带着一丝怜悯和疏离。

就在林溪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孤独下去的时候,苏蔓出现了。

苏蔓比她大两岁,也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里待了很多年。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躲着林溪,反而主动走到她面前,牵起她满是伤痕的手,笑着说:“溪溪,别怕,以后我护着你。”

苏蔓的手很温暖,像小太阳一样,驱散了林溪心里的寒意。从那天起,苏蔓就成了林溪的姐姐,走到哪里都带着她。有人欺负林溪时,苏蔓会站出来保护她;林溪被阿姨批评时,苏蔓会偷偷安慰她;林溪晚上睡不着,偷偷哭的时候,苏蔓会抱着她,给她唱摇篮曲,直到她睡着。

苏蔓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也是第一个不觉得她是“灾星”的人。在福利院的那几年,苏蔓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林溪黑暗的人生。她们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在槐树下许愿,说以后要赚很多钱,买一套属于她们自己的房子,永远不分开。

后来,苏蔓先离开了福利院,考上了大学,开始打工赚钱。她每个月都会来看林溪,给她带好吃的,给她买新衣服,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说等她长大了,就接她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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