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第1页)
颂衍终于回到了祖国。
当他的双脚踏上国内机场的土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如潮水般涌来。十三年,整整十三年——那是他在德国留学的全部时光。他几乎已经习惯了那种高强度的、被学业、临床和科研填满的、几乎没有喘息空间的生活。这十三年,不是一段简单的求学经历,而是一场对智力、体力、心力的极限压榨,是一次在泪水、汗水和无数杯咖啡中完成的漫长淬炼。更重要的是,在那些忙碌得令人窒息的日子里,他得以暂时忘记那个人。
回国后,颂衍入职Y市一家三甲医院ICU。电话铃声划破清晨的宁静:“颂医生,急诊这边刚完成一台急诊手术,车祸重伤患者,马上转你们ICU继续治疗。”急诊科医生的声音透着紧迫,“患者术中一度心跳停止,我们抢救了十分钟才恢复自主心律。”
颂衍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声音平稳如常:“患者基本信息?”
“沈轶,31岁,男性,在高速上发生严重车祸,多发伤,已经抢救完,但目前生命体征极不稳定,患者处于昏迷状态,怀疑有颅内损伤。。。”
沈轶?
这个名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穿了颂衍十三年来筑起的心防。电话那头还在交代病情,但他的思绪已经飘远——十三年了,那个他曾经小心翼翼喜欢过的同名少年,如今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吗?
不,不可能。理智告诉他,那个人应该在H市,过着与他毫不相干的生活。
“收到,我们准备好了。”颂衍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挂断电话后立即安排护士准备床位和抢救设备。他的声音冷静专业,听不出丝毫波动,只有微微发白的指节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十五分钟后,急诊科医护人员推着病床进入ICU。颂衍走上前,当他的目光落在患者脸上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尽管十三年过去,那张脸已褪去少年的青涩,变得更加棱角分明,眉眼间添了成熟男性的坚毅;尽管此刻它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血迹,双眼紧闭,额角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但颂衍依然一眼认出,这就是沈轶。
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此刻却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依靠呼吸机维持着脆弱的生命。
颂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以医生的专业姿态面对这一切:“交接单给我,现在开始全面评估。”他的声音出奇地平稳,只有最细心的人才能察觉到其中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评估完毕后,颂衍请了全院会诊。在等待会诊的间隙,他终于有机会稍微喘息。他站在沈轶床前,仔细端详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十三年过去了,岁月在沈轶脸上留下了成熟的痕迹,却未曾削减他半分俊朗。即使在昏迷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你一定会挺过去的。”颂衍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想要抚平那道眉间的褶皱,却在半空中停住,转为专业地检查瞳孔对光反射。
“家属还没到吗?”他轻声问道。
护士回答:“说是已经在来Y市的飞机上了。”
他走到电脑前开始书写病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改变他人生轨迹的夏天——
那年夏天,颂衍推着父亲淘汰下来的二八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旧布袋里,安静地躺着一封几乎能决定他未来走向的信——XX国际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家里的气氛不同往常。母亲提前下班,在厨房里忙着多炒两个菜,锅里滋啦作响,飘出家常菜的香气。父亲则坐在旧沙发里,戴着老花镜,已经将那封通知书反复看了好几遍,眉头微蹙,不像是有天降喜事的狂喜,反倒像是在审阅一份需要慎重评估的文件。
这个家,是千千万万普通城市家庭的缩影。父母都是本分的公职人员,收入稳定却谈不上宽裕,住着单位分的福利房,开着一辆代步的国产车。他们的人生信条是“踏实”与“稳妥”,最大的期望是颂衍能按部就班地考上重点高中,然后上一所好大学,找一份安稳的工作。
然而,这封来自“XX国际”的信,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学费全免,”父亲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他惯有的分析腔调,“学校这个‘卓越人才计划’的诚意很足。关键是这个奖学金条款——每年维持全校前五,十万块。”他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颂衍,目光中既有骄傲也有忧虑,“颂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