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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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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瑶池”回来后的几天,林晚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工作室那片纯白的世界里。她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忘我的创作状态,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被那扇厚重的门隔绝了。

楚瑶那番醍醐灌顶的话语,像一束强光,照亮了她一直徘徊不前的迷途。她不再像一个贪婪的猎手,执着于从外部世界、从不同的人身上“采集”和“分析”那些可以作为“香料”的特质。她开始调转方向,像一个虔诚的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向自己的内心深处挖掘。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碎片、那些汹涌而复杂的情感体验、甚至那些被她刻意掩埋、不愿触碰的脆弱与伤痛,都被她一一拾起,视若珍宝,试图用她那独特的、属于调香师的语言,将它们“翻译”成可以被嗅觉感知的气味密码。

她开始尝试用白松香那带着绿意的清苦,混合波斯树脂那微甜而神秘的烟熏感,去模拟和重现少年时期那种混杂着青涩、叛逆与对世界朦胧憧憬的复杂心境;用晚香玉那极致浓郁、带着□□感的馥郁芬芳,交织依兰依兰那醉人而略带异域风情的暖甜,去勾勒和再现初恋时那种不顾一切的狂热、迷醉与感官的全面沉沦;用潮湿阴郁的橡木苔那如同雨后森林深处泥土与腐烂树叶的气息,搭配上冰冷、抽象而带有金属感的醛香,去构建和描摹失恋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心碎与万物失色的荒芜感。

她的《梦境》,正在从一个华丽却空洞的抽象概念,慢慢地、一点点地,被注入了真实的骨骼与血肉,有了温度,有了脉搏,有了独属于她林晚自己的、无法被复制的灵魂印记与生命轨迹。

这天傍晚,一场酝酿已久的、突如其来的暴雨,如同失控的交响乐,猛烈地席卷了整座城市。豆大的雨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地、毫无章法地砸在工作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上,发出一阵阵密集而狂暴的、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般的声响。天空被浓重的、墨汁般的乌云压得极低,呈现出一种末日审判般的、压抑却又壮丽非凡的深灰色,偶尔有惨白的闪电如同利刃般撕裂天幕,瞬间照亮室内所有物体的轮廓,随即又被更深的昏暗吞没。

林晚停下了手中正在进行的、关于“遗憾”气味的微妙调整,走到窗前,静静地凝视着窗外那个被狂暴雨水反复冲刷、仿佛要洗去所有尘埃与伪装的世界。她一直莫名地喜欢下雨天,雨水本身所携带的气味——那种混合了高空臭氧的清新凛冽、湿润泥土的腥甜生机,以及被洗刷干净的植物叶片所释放出的“潮土油”气息,总能让她的感官屏障变得异常通透和敏锐。

就在这时,与暴雨声交织在一起的,是工作室那极少在夜间响起的门铃,突兀地、执拗地鸣响起来。

林晚微微一怔,有些意外。这个时间,又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会是谁?她带着一丝疑惑走到门口,当目光落在可视门禁的屏幕上,看清那张被雨水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的脸庞时,她心底的惊讶瞬间升到了顶点。

是季然。

她没有打伞,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倾盆大雨中,浑身早已湿透。那件价值不菲、剪裁精良的驼色羊绒风衣,被雨水浸染成了深褐色,紧紧地、几乎是狼狈地贴在她纤秠合度的身体上,清晰地勾勒出每一道起伏的曲线。平日里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如同女王王冠般完美的长发,此刻被雨水彻底摧毁,湿漉漉地黏在她苍白的面颊和脖颈上,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下来,凌乱地遮住了她一部分总是过于锐利的眼神,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竟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脆弱的狼狈感。

林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伸手按下了开门键。

“你……”门打开的瞬间,带着湿冷水汽的风猛地灌入,林晚看着门外如同落汤鸡般的季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车在半路抛锚了,发动机进水,彻底熄火了。”季然率先开口,她的声音因为身体的寒冷和疲惫,带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轻微颤抖。她抬起眼,那双即使在此刻也依旧不失清明的眸子看向林晚,眼神里混杂着窘迫、无奈,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试图维持一贯的平静,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手机也没电了。看了一下位置,这里离我最近。”

林晚没再多问任何一个字。她立刻侧身让开通道,同时迅速从旁边的浴室里拿出一条干净厚实、蓬松柔软的白色浴巾递过去,又转身快步走向厨房区域,按下热水壶的开关。“先进来,别站在门口。快去把湿衣服换下来,不然肯定会重感冒。”

她说着,走到自己的衣帽间,从一排大多是素色、款式简约的衣物中,快速地找出一套全新的、标签还未拆的烟灰色真丝睡衣。那套睡衣质地极其柔软光滑,款式宽松舒适,是她偶尔极度疲惫时才会穿着的私人物品。

季然站在玄关处,水滴从她的发梢和衣角不断滴落,在她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水渍。她看着林晚递过来的浴巾和睡衣,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但最终,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说出任何逞强的话。她默默地接过东西,低声道了句谢,便转身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很快,浴室里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掩盖在窗外暴雨声下的热水淋浴声。林晚将烧滚的热水倒入一个骨瓷杯里,想了想,又切了几片新鲜的姜进去,加了一勺浓稠的、带着琥珀光泽的红糖,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然后,她走到沙发区,静静地坐了下来,等待着。

工作室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她今天下午刚刚调试出的,一种混合了鸢尾根粉质感的复古脂粉香气与紫罗兰叶那带着水汽和绿意的清冷气息的、复杂而忧郁的香氛。

十几分钟后,浴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季然从氤氲的水汽中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那套烟灰色的真丝睡衣,过于宽大的款式穿在她虽然高挑但骨架纤细的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却奇异地淡化了她平日里那种极具攻击性的气场,让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松弛的、毫无防备的柔和感。她用自己的方式擦干了头发,没有像往常那样精心打理,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发尾还带着湿润的水汽。素面朝天,洗去了所有精致的妆容,露出了她原本干净却略显苍白的脸庞,甚至能看到眼睑下淡淡的、疲惫的青灰色阴影。

那一瞬间,林晚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柔软”的季然,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与冲击。褪去了“画廊女王”、“女魔头”那层层坚硬的、闪耀的盔甲与面具,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仿佛只是一个会在暴雨夜里感到寒冷、无助和深深疲惫的、普通的、需要一点温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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