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果坐月子26(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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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5年1月27日,帝都
铅灰色的天穹仿佛一块浸饱冰水的巨幕,沉沉地压在城市棱角分明的轮廓之上。昨夜的喧嚣与肃杀被寒冷吞噬得一丝不剩,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凝结着寒意的死寂。空气吸入口鼻,冷得能刺穿肺叶,连呼吸都显得滞涩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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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庄园,主楼顶层。
巨大的恒温落地玻璃墙将冰冷的世界隔开,投射进浑浊而缺乏温度的光线。室内被中央暖风系统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度,空气净化器低吟,空气里浮动着极淡的消毒水和婴儿护理产品混合的气息。
宋果半靠在高背的紫檀木躺椅上。她的身体深深陷进柔软的羽绒靠垫里,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大部分筋骨,呈现出一种极度疲惫与虚弱交织的状态。一件做工精良的真丝睡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衣襟下摆下是贴身而轻薄的腹带,紧紧包裹着她仍显平坦、却内里满是尚未完全愈合创口的腰腹。每一次细微的呼吸,似乎都牵扯着腹腔深处隐秘的疼痛。
她的脸色是失血后的瓷白,几乎能透出底下淡青色的血管。眼下的淤青清晰可见,像浓得化不开的墨痕。她微垂着眼睑,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小小的阴影。旁边的矮几上,放着温度刚好、只喝了一小口的温补药膳,还有几份最新传真过来的加密文件。药膳的热气早已散尽,文件的边缘被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带着微微的汗意。
远处育婴室的方向,隐约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带着温柔韵味的哼唱声。那是张姐在照顾保温舱里的赵雷霆。
“夫人,”刘姐放轻脚步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件厚实的羊绒披肩,“窗边有风,您盖着点。”她的动作轻柔小心,仿佛眼前的宋果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宋果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任由带着干净香气的柔软羊绒落在她肩上。身体似乎因此稍稍回暖,那股钻入骨髓的寒意被挡开了些许。
“外面……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很低,带着手术后久未完全恢复的沙哑,像砂纸刮过粗糙的木头。
刘姐在她脚边的矮墩上坐下,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近在咫尺的两人能听见:“医院那边刚来过讯。二少爷带着磐石他们亲自在那坐镇了。赵董也动用了关系,警署那边很重视,正在审问昨天抓住的那两人,尤其是那个假扮清洁工的。他们的身份很复杂,查到了之前有雇佣兵和私家侦探的记录,但源头还没揪出来。医院安保现在已经外松内紧,连只陌生苍蝇都飞不进去。”
宋果闭着的眼皮下,眼珠似乎在微微转动。沉默在室内弥漫开,只能听到暖风系统低沉规律的嗡嗡声。
“赵氏集团那边呢?”过了好一会儿,宋果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刘姐立刻回道:“大少爷一早就去了总部。赵董也在。听说高层会议持续了一上午,安保系统和核心人员的防护都紧急升级了。‘雷霆’项目的一些外围节点排查也由信得过的人手秘密启动了。二少爷查到的那些人,部分信息已经同步给了集团安全部。”她顿了一下,看着宋果苍白的侧脸,补充道,“夫人,您别太操心了,家里和集团现在都绷得紧呢。”
宋果搭在腹部的指尖蜷缩了一下,触碰到腹带包裹下那条坚硬凸起的疤痕。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底掠过一丝刺痛。她终于缓缓掀开了眼帘。那双眼睛里没有泪光,只有一片洗练过后的深沉平静,像寒潭下冻结的墨玉。
“操心的不是生意,”宋果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远处那片浑浊天光下的城市剪影,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是那些藏在暗处,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扑上来的魑魅魍魉。他们盯着医院里的小花,盯着每一个和‘祝时琴’可能沾边的缝隙……”
她仿佛透过厚厚的玻璃,再次看见了那扇冰冷坚固的ICU大门。
“一次不成,必有后招。”
这句话落下,室内温暖舒适的气氛里,无端端地渗入一丝料峭的寒意。窗外的铅灰色,在这一刻显得更加逼仄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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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公民医院,特护隔离区走廊深处。
厚重的防火门隔绝了外界绝大部分的声音,金属材质的门把手冰冷彻骨。空气里弥漫着更加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几乎凝滞不流动。
赵雷琪背靠着冰凉坚硬的墙壁站着,姿势看似随意放松,深色作战服包裹下的身体每一块肌肉却都处于微妙的调动状态。他像一头休憩中的猎豹,周身散发着内敛却极具威慑力的气息。走廊灯光从上洒下,在他英挺的眉眼和高耸的鼻梁下投下深刻的阴影。他的目光,锐利得如同剃刀,毫无情绪波动地扫视着前方走廊的尽头拐角,以及侧后方安全通道入口铁门上的监视器镜面反光,确保没有任何被窥视的死角。
磐石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矗立在祝小花病房门外一米的位置。他的视线范围完美地覆盖了房门、前方通道以及赵雷琪所靠墙壁前方约三米的空间。铁盾则守在走廊另一侧尽头通向医生值班区的小门前,魁梧的身躯几乎将整个小门通道堵死,手中拿着的不是什么高科技装备,而是一份医院内部最新印发的《安保细则变更通知》,目光却透过纸张边缘,牢牢锁死了值班区内部的活动人影。
走廊角落,几张冰冷的金属长椅上。
祝建国佝偻着身体,双臂紧紧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自己灰扑扑的衣料里。他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整个白天,他都保持着这个近乎凝固的姿势,仿佛要把自己缩进地缝里。昨晚发生在门外的恐怖声响、那个伪装成清洁工的人被磐石暴起制服又狠狠踹飞砸在座椅上的闷响、那瞬间凝固的杀气和绝望的嘶嚎……这些声音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攫住了他的心脏,冻僵了他的血液。恐惧如同藤蔓将他紧紧缠绕,深入骨髓。他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那些如同杀神般沉默守卫的人,更不敢去想象病房门背后女儿的状况。那些围绕着小花的“秘密”,像无底的黑洞,让他只想彻底逃离,逃离医院,逃离帝都,逃回那个虽然困苦但至少能苟延残喘的小镇去。
“咔哒。”
病房门从里面被轻轻拉开一条缝隙。
一位穿着全套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护士探出头来,声音隔着防护,有些沉闷:“磐石先生?病人醒了,情绪还算稳定。她……她想和赵先生谈谈,就赵先生一个人。”
赵雷琪瞬间站直了身体,刚才那种“休憩”的姿态荡然无存,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内蕴却不容忽视。他迈步走向病房门口,步伐沉稳,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磐石在他靠近时,身体微侧,让开门口位置,同时目光更加警惕地扫向四周。
在门口,赵雷琪停下,接过护士递来的同款防护服、口罩和护目镜,动作利落地穿戴完毕。他推开那扇被消毒水反复擦拭、透着洁净寒光的病房门。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