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3页)
没想到天不从人愿,还没来得及封曹殷为太子,不到一周岁的他就夭折,伤心的魏明帝只得追封为安平哀王。
七月,明帝改卫尉董昭为司徒。趁着新官上任的势头,他赶紧上表《陈末流之弊疏》:
「凡有天下者,莫不贵尚敦朴忠信之士,深疾虚伪不真之人者,以其毁教乱治,败俗伤化也。近魏讽则伏诛建安之末,曹伟则斩戮黄初之始。伏惟前后圣诏,深疾浮伪,欲以破散邪党,常用切齿。而执法之吏,皆畏其威势,莫能纠擿,毁坏风俗,侵欲滋甚。窃见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更以交游为业;国士不以孝悌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游利为先。合党连群,互相褒叹;以毁訾为罚戮,用党誉为爵赏。附已者则叹之盈言,不附者则为作瑕衅。至乃相谓「今世何忧不度邪」?但求人道不勤,罗之不博耳,又何患其不知己矣!但当吞之以药而柔调耳。又闻或有使奴客名作在职,家人冒之出入,往来禁奥,交通书疏,有所探问。凡此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虽讽伟之罪,无以加也。」
他的意思就是:「凡是占有天下的人,没有人不崇尚敦厚朴实忠诚守信的人士,对那些虚伪不实的人深恶痛绝。以近年为例:魏讽在建安末年被诛杀,曹伟在黄初初年被斩首。我恭敬地注意到圣上前后所颁布的诏令,对浮华虚伪深恶痛绝,想要击破不正当的结党,常常使用切齿的言辞;然而那些执法的官吏都畏惧那些人的权势,没有人能对他们揭发纠查,这样就使得对风俗的败坏侵犯越来越严重。我看到当今少年不再以学问为作人的根本,转而把四处交游作为他们的职业;国中杰出的人士不把孝悌和清廉的修养当作首务,竟然把追逐权势、惟利是图当作第一位的事情。他们群相纠结,合成团体,互相吹捧赞赏,以毁谤和贬低来惩罚和羞辱,以袒护赞誉为封爵赏赐,今日谁来依附,就对谁赞叹不已,若是谁不依附,在他们口中就成缺点与罪过。听说还有人让家奴门客书记和有职位的家属冒用他的名字,出入往来官府禁地,交换流通书信公文,侦探察问。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国法所不允许,刑罚所不能赦免的,即使是魏讽、曹伟的罪行,也不会超过这些了。」
看完上表的明帝,本来就对浮华案的诸人深恶痛绝,这下更是发出严厉的诏令,斥责、罢免诸葛诞、邓扬等人,这下真的是仕途黯淡。
九月,明帝从许昌出发西行一百五十里抵达摩陂,基于喜好大兴土木的嗜好,出发前下令修整许昌皇宫,新建景福殿、承光殿。
彷佛今年就是要明帝不断接受亲族死亡的消息似的,正在前往摩陂路上的时候,文帝时遭贬直到明帝时代才恢复声望的堂叔骠骑将军曹洪过世。
曹洪家中殷富,骏马成群,是曹营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连父亲曹嵩捐钱一亿买太尉的曹操,都感叹自家远比不上。当年曹操讨伐董卓时,夜里行军遭到打败时丢失马匹,曹洪将他的战马让给曹操骑乘。这匹马名为『白鹄』,奔跑时骑乘者只会察觉到耳边有风声,马蹄好像并未践地似的。逃到汴水河岸旁时,步行的曹洪因水深无法渡河,拉着他上马共同乘坐,数百里河岸的路程,彷佛一眨眼的事情般。令人惊讶的是马蹄的毛竟没有被水沾湿。当时人听到这事情都说是乘风而行,更称这匹马为一代神骏,甚至有谚语称:『凭空虚跃,曹家白鹄。』
二十年前疫病潮中不幸过世的仓曹掾属阮瑀跟他也有过节。天下大乱之际回到家乡兖州避祸的他,一次曹洪听说大名后,派人前来征召,让他在自己的都护将军府中担任书记。没想到一番好意却遭到拒绝。当下曹洪大怒,借故派人将他逮捕并暴打一顿,即使如此他依然不肯答应。
后来多次征召他的人换成曹操,一样遭到拒绝。为了怕麻烦他干脆离家逃入陈留附近的深山隐居。曹操于是派人放火烧山,逼得他无处可逃之下,无奈答应出山入仕为官。
虽然深知这个叔叔的风评很差,父亲也很讨厌他,看在为了祖父征战多年的份上,明帝还是赐谥为恭侯,让他的儿子曹馥继承爵位。
洛阳城又传来老臣过世,二十四年前曹操南下荆州时,主张献出并随之投降的荆州官员傅巽。
曹丕受禅称帝时,天下许多人,包括曹植和金城太守苏则,以为献帝已死,两人分别为献帝举丧痛哭,随后苏发现献帝仍然安好,为自己的粗心不慎默然。
文帝当初只听说曹植哭丧,不知苏则也有同样情事。一次文帝出游突然想起此事记恨曹植,对身边的人说:「人心不同,我登大位之时,天下有哭者。」随从群臣都知道这话只针对曹植,苏则误以为是暗斥自己,想要下马谢罪。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傅巽,心知他行为有失。
又有一次,在洛阳中的文帝从容问:「吾应天而禅,而闻有哭者,何也?」苏则才想开口以正论之时,傅巽暗中掐着他的大腿说:「不是说您。」当下顿时明白的苏则,赶紧停止发言,文帝这才停止追问。
他向来以有知人之鉴见称,屡屡一言命中。从前在荆州时,曾经评定庞统为『半英雄』,又预言裴潜最终会以『品行清风亮节』名扬四方,日后都如他所料,后来归附刘备的庞统,待遇只次于诸葛亮,裴潜日后官居尚书令,有名望德行于世。出仕魏国后,傅巽曾说以才智闻名的魏讽早晚必会谋反,竟然又如他所言,准确无比。
对于辽东方面暗地怀有二心,多次与吴国联系的情况,早在曹魏朝廷的掌握之中,只有公孙渊自认天衣无缝、没人知晓,更想在三国鼎立局面中分足而立。明帝命汝南太守田豫督领青州各路大军从海道,幽州刺史王雄从陆路同时进军讨伐公孙渊。
本来是护乌丸校尉的田豫,怎么会变成汝南太守,和这次一同出征的王雄有关系。手下党羽想让让他担任领乌丸校尉,设计放出流言诋毁说田豫有扰乱边境,滋生事端的情形。朝廷为了预防冲突就调任汝南太守,加官为殄夷将军。幸好这此两人并不是同一路出战,否则冲突不断是可以想见的。
年初以《以蒋济为护军将军诏》:「夫骨鲠之臣,人主之所仗也。济才兼文武,服勤尽节,每军国大事,辄有奏议。忠诚奋发,吾甚壮之。就迁为护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升官的蒋济得知明帝决定后赶紧上奏《谏遣田豫王雄攻辽东》劝谏:
「凡非相吞之国、不侵叛之臣,不宜轻伐。伐之而不制,是驱使为贼。故曰虎狼当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已。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质,岁选计考,不乏职贡。议者先之,正使一举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国,得其财不足为富,傥不如意,是为结怨失信也。」
话说的很婉转,意思就是不建议出兵:「凡不是准备加以吞并的国家,没有骚扰边境或是显现叛逆念头的藩属,不宜轻易出兵讨伐。如果出兵却无法制服,就是使他们成为祸患根源。所以说:『虎狼当路,不治狐狸。』先除掉大害,小害自会消失。如今海滨之地,世世代代臣属于朝廷,每年上计报告人口、赋税、刑狱等情况,推举孝廉,不缺赋税和贡品,朝廷官员议论时都把辽东排在前面。即便这次一举出兵将把他们击败,获得的百姓也不足以增加国力,获得的财物也无法使我们富足;倘若失败就会结下仇怨、自毁信誉,更增加无谓的问题。」
不只蒋济劝阻,连陈王曹植都赶紧上《谏伐辽东表》:
「臣伏以辽东负阻之国,势便形固,带以辽海。今轻军远攻,师疲力屈,自有其备,所谓以逸待劳、以饱制饥者也。以臣观之,诚未易攻也。若国家攻而必克,屠襄平之城,悬公孙之首得其地,不足以偿中国之费;虏其民,不足以补三军之失:是我所获不如所丧也。若其不拔,旷日持久,暴师于野,然天时难测,水湿无常,彼我之兵,连于城下,进则有高城深池,无所施其功;退则有归涂不通,道路氵洳。东有待衅之吴,西有伺隙之蜀,吴起东南则荆阳**,蜀应西境则雍凉参分。兵不解于外,民罢困于内;促耕不解其饥,疾蚕不救其寒。夫渴而后穿井,饥而后殖种,可以图远,难以应卒也。臣以为当今之务,在于省徭役、薄赋敛、劝农桑。三者既备,然后令伊、管之臣,得施其术;孙、吴之将,得奋其力。若此,则泰平之基可立而待,《康哉》之歌可坐而闻。曾何忧于二敌,何惧于公孙乎?今不恤邦畿之内,而劳神于蛮貊之域,窃为陛下不取也。」
这两人的劝谏起初没有作用,随后对于走海路前往的田豫,相对东吴水军人数众多,又擅长水战的优势,害怕碰上东吴的舰队会被打败的明帝,终究还是下令撤退。收到命令的田豫认为吴军行将返归,时序已经进入秋季,海上风急浪高,即使擅长水战的东吴也会靠岸行驶,东面是没海岸的,只有成山附近有适合航行的路线,加上附近没有藏船之处,赶紧派出部队把守有利地形。
蒋济其实也很习惯明帝拒绝,前几年劝诱封禅,也被明帝以《拒蒋济请议封禅诏》拒绝:
「闻济斯言,使吾汗出流足。自开辟以来,封禅者七十余君耳。故太史公曰,虽有受命之君,而功有不洽。是以中间旷远者千有余年,近者数百载,其仪阙不可得记,吾何德之修,敢庶兹乎!济岂谓世无管仲,以吾有桓公登泰山之志乎!吾不敢欺天也。济之所言,华则华矣,非助我者也。公卿侍中、尚书、常侍省之而已,勿复有所议,亦不须答诏也。」
明帝更清楚,天下没有统一就封禅,是会被后世笑话的。
九月,奉命前往辽东购买良马的周贺,完成任务返回的路上,航行至成山时风势大作,遭遇大风袭击的东吴舰船不是触礁沉没,就是勉强停靠海岸。守候于成山、等候多时的田豫突然率军杀出,交战中周贺临阵被斩杀,所有上岸士兵都被俘虏,船只『多所没失』,唯有同行的裴潜幸免于难、顺利逃回东吴。
从逃回的裴潜口中得知周贺遇风暴和被曹魏将领田豫攻击的情况,孙权大感后悔之余,想起虞翻之前的建议,下诏《令交州给送虞翻》:
「昔赵简子称『诸君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谔谔』。虞翻亮直,善于尽言,国之周舍也。前使翻在此,此役不成。促下问交州,翻若尚存者,给其人船,发遣还都。若以亡者,送丧还本郡,使儿子仕宦。」派人到交州把他找回来,找到后就护送回建业。
明帝下令让仓慈为敦煌太守,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因为远在西陲,天下大乱之后,当地大姓称雄,上一任太守距今已二十年。
仓慈,字孝仁,淮南人。起初担任过郡中小吏。建安年间时,曹操在淮南招募人民屯田,任命仓慈担任绥集校尉。文帝黄初末年,担任长安令期间因为为官廉洁节俭有法度,下级官吏和老百姓既害怕又爱戴他。
为什么太守职位会悬缺这么久?主要是三国争斗,没有人有能力顾及西北边郡敦煌。此地失去政令约束后,成为豪强恶霸横行的所在。不仅随意兼并农民土地,更对途经往来客商百般刁难、欺凌和掠夺。来往商人无不受到敲诈与勒索,甚至连性命都难保。对此地退避三舍的商人,让汉朝以来繁荣的丝绸之路为之冷清。
统一北方的曹魏在敦煌重新设立太守。受命任职的太守惧怕豪强势力,自知无力改变当地的混乱局面,迁延不能上任,让曹魏想要通西域的想法迟迟无法实现。
十月,辽东太守公孙渊企图以东吴为外援,派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孙综走海路前往江东上《表吴主权》称臣外,进贡貂、马等名贵之物以示诚意:
「臣伏惟遭天地反易,遇无妄之运;王路未夷,倾侧扰攘。自先人以来,历事汉、魏,阶缘际会,为国效节,继世享任,得守藩表,犹知符命未有攸归。每感厚恩,频辱显使,退念人臣交不越境,是以固守所执,拒违前使。虽义无二信,敢忘大恩!陛下镇抚,长存小国,前后裴校尉、葛都尉等到,奉被敕诫,圣旨弥密,重纨累素,幽明备着,所以申示之事,言提其耳。臣昼则讴吟,宵则发梦,终身诵之,志不知足。季末凶荒,乾坤否塞,兵革未戢,人民**析。仰此天命将有眷顾,私从一隅永瞻云日。今魏家不能采录忠善,褒功臣之后,乃令谗讠为得行其志,听幽州刺史、东莱太守诳误之言,猥兴州兵,图害臣郡。臣不负魏,而魏绝之。盖闻人臣有去就之分,田饶适齐,乐毅走赵,以不得事主,故保有道之君。陈平、耿况,亦睹时变,卒归于汉,勒名帝籍。伏惟陛下德不再出,时不世遇,是以凄凄怀慕自纳,望远视险,有如近易。诚愿神谟蚤定洪业,奋六师之势,收河、洛之地,为圣代宗。天下幸甚!」
没有从周贺遭到田豫击败,船队几近全灭的教训醒过来的大帝,收到公孙渊愿意称臣的书信,加上这些名贵的物产,顿时乐不可支。
十一月,才情洋溢、却在文帝即位后至今屡遭困顿、迁徙的陈王曹植,终于在四十一岁这年永远的闭上眼睛,离开尘世。正在巡游的明帝,得知亲叔叔过世消息,除了赐谥号为思外,更以国相服丧下《陈国相为国王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