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5页)
「门前有客人从远方万里而来,问我是那里人。
我提起衣服去寻访,果然找见了自己心中所喜悦的友人。
他见到我很激动,挽着衣衫对我哭泣。
叹息之后他便对我陈述起自己的经历。
他本来自朔方,但从北边迁徙到了南方吴越,
今天已是吴越之人了。但这迁徙的日子还没有结束,
他还在不断迁徙,这次是要迁去西边的秦国了。
如此频繁的迁徙,究竟那里才是自己的定所呢?」
司马懿所想,刚好是他弟弟、现任度支尚书司马孚的处境,听到当初屡屡谏举不听的曹植过世,除了感伤也想起《飞龙篇》:
「晨游泰山,云雾窈窕。忽逢二童,颜色鲜好。
乘彼白鹿,手翳芝草。我知真人,长跪问道。
西登玉台,金楼覆道。授我仙药,神皇所造。
教我服食,还精补脑。寿同金石,永世难老。」
司马孚至今还是无法理解这个才华洋溢的曹植,心中所想是如诗中所说,还是另有他想:
「晨起兴高我游泰山,云缠雾绕景致可观。忽然遇到两位仙童,活泼伶俐青春美颜。
他们双双乘着白鹿,手中似有灵芝闪闪。我知眼前必是真仙,跪拜请把长寿指点。
二仙领我走上覆道,来至金楼玉台上面。笑着赐我一丸仙药,此药应是神皇制炼。
立即动手教我服下,精气覆足脑力补全。从此我寿可比金石,长生不老永存世间。」
十二月,明帝还许昌,对群臣透露讨伐蜀国的计划,朝廷内外鉴于之前失败都说:「不可。」向为明帝所亲近器重的侍中刘晔与明帝商议说:「可讨伐」。也是明帝亲信大臣的中领军杨暨,是主张不可伐的群臣中态度最为强硬的一位。他对于刘晔很是看重,每次从朝廷出来就去拜访,应和不可讨伐。
杨暨恳切规劝伐蜀之事,遭到明帝说:「你是个书生,怎么知晓军事!」他谢罪说:「我的话诚然不采纳,侍中刘晔是先帝的谋臣,常常说蜀不可讨伐。」明帝反说:「刘晔与我说蜀可伐。」「可以把刘晔叫来对质。」于是下诏前来对质,刘晔始终不说话。
刘晔后来单独晋见,以老臣的身分责备明帝:「讨伐一个国家,是一项重大的决策,我知道这件大事后,常常害怕说梦话泄漏出去增加我的罪过,怎么敢向人说这件事?用兵之道在于诡诈,军事行动没开始时,越机密越好。陛下公开泄漏出去,我恐怕敌国已经听说了。」明帝为此向他道歉。从皇宫出来后责怪杨暨:「渔夫钓到一条大鱼,就要放长线跟在后,必须到可以制用时再用线将它牵回,那就没有得不到的。帝王的威严,难道只是一条大鱼而已!你诚然是正直的臣僚,然而计谋不足以采纳,不可不仔细想一想。」杨暨也向他道歉。
当时担任尚书令的陈矫,被得宠的侍中刘晔诋毁,说他专权。害怕之下询问长子陈本的意见,结果想不出什么主意,反而是次子陈骞就对父亲说:「主上是一位明圣的君主,父亲大人您是一位顾命大臣。即使君臣间有什么不如意,对您而言最大的损失也只不过是不能做到三公而已。」几天后明帝接见陈矫,又问次子,他回:「陛下已经释怀了,所以才见大人。」不久明帝对陈矫说:「刘晔构陷您,朕已经知道。」赐陈矫金五鉼,惊惶的陈矫辞谢。明帝说:「您认为这只是小惠吗?您已经知到朕的意思,朕顾念您的妻儿都还不知道啊!」
自从明帝登基以来,东吴几乎每年都有北侵的计划,今年也不例外。东吴大将陆逊移兵庐江,不少人认为应赶快救援,魏扬州都督、征东将军满宠表示:「庐江虽小,但是兵精将猛,定能坚守一段时日。再说敌军弃船深入二百里,后方空虚,正好引诱他们深入,乘机击败。应该听任进攻,让他们推进后连逃跑都来不及。」得知东吴方面舍弃船只登陆的消息,满宠督率精锐部队在杨宜口设下埋伏。陆逊探得魏军动向,连夜率部撤退。
在许昌城内,发生一桩诡辩的案子。尚书郎廉昭揭发一件『有法不依』事件:尚书左丞曹璠被判罪,没有按诏令施行惩罚。廉昭向明帝表示首先要追究曹璠的责任,其次是追究所有相关人员的责任。此事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皇帝的命令没有被执行,首先就会被追究的就是尚书令陈矫本人,赶紧想上疏谢罪。这时向来为人诚恳朴质,不善于表现自己,在朝中也没什么派别的散骑黄门侍郎杜恕站出来上了洋洋洒洒一大篇的《谏听廉昭言事疏》:
「伏见尚书郎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罚当关不依昭,坐判问。又云:「诸当坐者别奏。」尚书令陈矫自奏不敢辞罚,亦不敢以处重为恭,意至恳恻。臣窃悯然为朝廷惜之!夫圣人不择世而兴,不易民而治,然而生必有贤智之佐者,盖进之以道,率之以礼故也。古之帝王之所以能辅世长民者,莫不远得百姓之欢心,近尽群臣之智力。诚使今朝任职之臣皆天下之选,而不能尽其力,不可谓能使人。若非天下之选,亦不可谓能官人。陛下忧劳万机,或亲灯火,而庶事不康,刑禁日驰,岂非股肱不称之明效欤?原其所由,非独臣有不尽忠,亦主有不能使。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豫让茍容中行而着节智伯,斯则古人之明验矣。今臣言一朝皆不忠,是诬一朝也;然其事类可推而得。陛下感帑藏之不充实,而军事未息,至乃断四时之赋衣,薄御府之私谷,帅由圣意,举朝称明,与闻政事密勿大臣,宁有恳恳忧此者乎?
昔周公戒鲁侯曰:「使大臣怨乎不以。」不言贤愚,明皆当世用也。尧数舜之功,称去四凶,不言大小,有罪则去也。今者朝臣不自以为不能,以陛下为不任也;不自以为不智,以陛下为不问也。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书,坐则侍帷幄,行则从华辇,亲对诏问,所陈必达,则群臣之行,能否皆可得而知;忠能者进,暗劣者退,谁敢依违而不自尽?以陛下之圣明,亲与群臣论议政事,使群臣人得自尽,人自以为亲,人思所以报,贤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以此治事,何事不辨?以此建功,何功不成?每有军事,诏书常曰:「谁当忧此者邪?吾当自忧耳。」近诏又曰:「忧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后私即自辨也。」伏读明诏,乃知圣思究尽下情,然亦怪陛下不知其本而忧其末也。人之能否,实有本性,虽臣亦以为朝臣不尽称职也。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敢遗其力,而不能者不得处非其任。选举非其人,未必为有罪也;举朝共容非其人,乃为怪耳。陛下知其不尽力也。而代之忧其职,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岂徒主劳而臣逸哉,虽圣贤并世,终不能自此为治也。
陛下又患台阁禁令之不密,人事请属之不绝,听伊尹作迎客出入之制,选司徒更恶吏以守寺门,威禁由之,实未得为禁之本也。昔汉安帝时,少府窦嘉辟廷尉郭躬无罪之兄子,犹见举奏,章劾纷纷。近司隶校尉孔羡辟大将军狂悖之弟,而有司嘿尔,望风希指,甚于受属。选举不以实,人事之大者也。嘉有亲戚之宠,躬非社稷重臣,犹尚如此,以今况古,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罚以绝阿党之原耳。伊尹之制,与恶吏守门,非治世之具也。使臣之言少蒙察纳,何患于奸不削灭而养若昭等乎!
夫纠挝奸宄,忠事也。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顾道理而茍求容进也。若陛下不复考其终始,必以违众忤世为奉公,密行白人为尽节,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为此邪?诚顾道理而弗为耳,使天下皆背道而趋利,则人主之所最病者,陛下将何乐焉?胡不绝其萌乎!夫先意承旨以求容美,率皆天下浅薄无行义者,其意务在于适人主之心而已,非欲治天下、安百姓也。陛下何不试变业而示之,彼岂执其所守以违圣意哉?夫人臣得人主之心,安业也;处尊显之官,荣事也;食千钟之禄,厚实也。人臣虽愚,未有不乐此而喜干者也。迫于道,自强耳。诚以为陛下当怜而佑之,少委任焉,如何反录昭等倾侧之意,而忽若人者乎?今者外有伺隙之寇,内有贫旷之民,陛下当大计天下之损益,政事之得失,诚不可以怠也。」
镇北将军吕昭续任冀州刺史时,他上《请令刺史专民事勿典兵疏》:
「帝王之道,莫尚乎安民;安民之术,在于丰财。丰财者,务本而节用也。方今二贼未灭,戎车亟驾,此自熊虎之士展力之秋也。然搢绅之儒,横加荣慕,厄腕抗论,以孙、吴为首,州郡牧守,咸共忽恤民之术,修将率之事。农桑之民,竞干戈之业,不可谓务本。帑藏岁虚而制度岁广,民力岁衰而赋役岁兴,不可谓节用。今大魏奄有十州之地,而承丧乱之弊,计其户口不如往昔一州之民,然而二方僭逆,北虏未宾,三边遘难,绕天略币;以所统一州之民,经营九州岛之地,其为艰难,譬策羸马以取道里,岂可不加意爱惜其力哉?以武皇帝之节俭,府藏充实,犹不能十州拥兵。郡且二十也,今荆、扬、青、徐、幽、并、雍、凉缘边诸州皆有兵矣,其所恃内充府库外制四夷者,惟兖、豫、司、冀而已。
臣前以州郡典兵,则专心军功,不勤民事,宜别置将守,以尽治理之务;而陛下复以冀州宠秩吕昭。冀州户口最多,田多垦辟,又有桑枣之饶,国家征求之府,诚不当复任以兵事也。若以北方当须镇守,自可专置大将以镇安之。计所置吏士之费,与兼官无异。然昭于人才尚复易,中朝茍乏人,兼才者势不独多。以此推之,知国家以人择官,不为官择人也。官得其人,则政平讼理;政平故民当实,讼理故囹圄空虚。陛下践阼,天下断狱百数十人,岁岁增多,至五百余人矣。民不益多,法不益峻。以此推之,非政教陵迟,牧守不称之明效欤?往年牛死,通率天下十能损二;麦不半收,秋种未下。若二贼游魂于疆场,飞刍挽粟,千里不及。究此之术,岂在强兵乎?武士劲卒愈多,愈多愈病耳。
夫天下犹人之体,腹心充实,四支虽病,终无大患;今兖、豫、司、冀亦天下之腹心也。是以愚臣慺々,实愿四州之牧守,独修务本之业,以堪四支之重。然孤论难持,犯欲难成,众怨难积,疑似难分,故累载不为明主所察。凡言此者,类皆疏贱;疏贱之言,实未易听。若使善策必出于亲贵,固不犯四难以求忠爱,此古今之所当患也。」
意思是:「帝王之道,没有比安民更崇高的。安民的办法,在于财富的积累;而积累财富,就是专务根本,节约用度。当今吴、蜀二贼还没有消灭,战车急需驾驭,这正是英雄豪杰努力奋斗的时机。但是朝中的儒臣士大夫,意外地推崇羡慕武力,握着手腕而争论,以孙子吴起为第一。国库一年比一年空虚,民力一年比一年衰弱。现在吴、蜀僭位称帝,与我们作对,北方的胡人也没有臣服,三个地方的边境发生变乱,全国都不会太平。现在边疆的荆州、扬州、青州、徐州、幽州、并州、雍州、凉州都有军队,而能够凭借在内部充实府库扼制外族入侵的,只有兖州、豫州、司州、冀州而已。一个国家就如同人的身体,心腹充实了,四肢即使生了病,终究不会有大的妨害。现在兖州、豫州、司州、冀州也是国家的心腹,所以愚臣怀着恳切恭谨的心情,希望四州的长官,专心地从事根本的事业,来承担四肢的重任。但孤论难以坚持,触犯大家的欲望难以取得成效,众人的不满难以积累到一块儿,是非难以分清,所以年复一年没有被英明的君主察觉。凡是说这种话的,都是疏远或卑贱的人,这类人说的话,确实不容易被采纳。如果让好的政策从亲信贵族口里说出来,亲信贵族本来就用不着冒犯我所说的四难来求取忠爱,这正是古往今来的人们所常常担忧的问题。」
那么这篇上书到底说了什么?首先直指明帝用人不明、奸臣当道。又说朝廷有司隶校尉,有御史中丞,这才是职守京城贪赃枉法行径的官员,可这事有他们在吗?当年骑都尉王才、幸乐人孟思在京城犯法的案子,也是像廉昭这样小官吏举发。类似事情一再发生,这才是值得我们警惕的。这件『有法不依』并不值得关心,反而是当今官员职责不明才是大问题,难道有司隶校尉、御史中丞这些人,还需要廉昭这种小吏来揭发贪赃枉法,这不是大乱了吗?
继而又指说陛下有侍中、尚书这些高级官员,却不信任他们,纵容廉昭这些人,日后能不出问题?最后说廉昭揭发『有法不依』当然是对的。今日为何还要指摘他?因为这不符合『道理』!
今日廉昭这种小人行径,绝不是为了正道,而是讨您的欢喜以求加官进爵。常言的『背道而趋利』,陛下最应该警戒就是这种小人。您要是不相信,有个办法可以试试他。您故意向他透露反面的意向,看他会不会坚守自己的主张。我可以担保,他马上就会顺着您的意思改变!我们这些受『道』约束的大臣,却不会如此做。最重要的就是「忠能者进,暗劣者退。」忠诚有才能的人提拔任用,愚昧不明、才能低下的人辞退。
经过杜恕这番似是而非的言论,明帝也搞的不知该怎么办,于是就不了了之,不仅陈矫开脱,连本该追究的曹璠也没事,反倒是廉昭因此官运从此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