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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大太太的葬礼(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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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说的“姜家舅老爷”,叫姜立坤,是周鉴塘早年私塾先生的儿子,也是他二太太姜玉秀唯一的哥哥,20多年前从日本留学回来,现在是昆明省立女子中学的国文教员。他和妻子苏宜莲养了两个孩子,大儿子姜伟比周弥生小两岁,是西南联大的学生;小女儿姜敏还不到17岁,在她爸爸任职的学校读中学。

周弥生一听这话,赶忙往后堂跑。小翠一把拉住他,说:“二太太说了,客人去佛堂祭过大太太后,暂时在外面的凉棚里休息,让你去门口等起。”

周弥生“哦”了一声,问:“今天哪个在前面执客?”

“还是杜掌柜。”小翠边退边说,“我走了,既要照顾马少爷,又要随时听二太太使唤,我快忙疯了。”

周弥生听她说“照顾马少爷”,愣了一下,问:“马长友这两天好些没有?”

“杜掌柜每天都安排伙计来给他换药,少爷就放心吧。”

周弥生又“哦”了一声,也没心思多问,挥挥手,让她走了。进了前院,正遇到杜长贵安排丫鬟带客人去佛堂。看着客人的背影,周弥生问:“杜叔,唐先生怎么来了?”

周弥生说的这位唐先生,名叫唐荫祖,因为是从南京来,又在龙主席身边,在昆明城里政商两届的人没有谁不给他面子。而周弥生认识他,却是因为他是姜立坤留学日本时的同学,而且他的女儿唐文清是姜敏的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

“我也没有想到啊,唐荫祖是舅老爷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又在龙主席身边做事情,一向不亲近做生意的人,今天能带着夫人来,估计是看在舅老爷的面子上。周家和大太太娘家都没有人在昆明,二太太娘家要是再没有人来……”

杜长贵50多岁,个儿矮,而且瘦,说起话来快、做起事来也快。此刻,他嘴没闲着、眼睛也没闲着,瞧见几位常年有生意往来的掌柜到了,忙上前去支应。披麻戴孝的周弥生,热丧在身,也“叔叔”、“伯伯”地叫着,见人就跪拜叩谢,起身后便跟在杜长贵后面,一脸悲戚地说些场面上的话。

这些人才进去,姜家四口人从后院出来了。

姜立坤除了没带装教案的皮包,装束和往常没多大区别,依然穿着一件青布长衫、戴着眼镜。看见周弥生,他皱皱眉,说:“我刚才在后面还问你爹,你去哪里了,怎么前面后面都没有看见人影?”

“我从东园出来的时候,正好和你们错过了。”周弥生赶紧向舅舅解释。他虽然不喜欢二太太,但却自小就喜欢二太太的这个哥哥,一直把他当自己的亲舅舅。

“弥生刚没了妈妈,心里该多难受。你这人,说话也不看场合。”姜立坤的太太苏宜莲伸手碰了碰丈夫的胳膊,顺势拉着他走了出去。

“表哥,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见西园里有个姑娘……”

姜敏话没说完,姜伟拍了拍周弥生的肩膀说:“表哥,你节哀顺变。敏敏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你不要跟她计较。”

“姜敏没看错,那就是个姑娘,茶朴的妹妹。大轰炸那天她也在昆明,受伤了,忠叔救回来的。”周弥生怕姜敏误会,赶紧解释。

表兄妹们刚说到这儿,里面的人陆陆续续都出来了。跟长辈们打过招呼、等他们都走过了之后,三个年轻人跟在后面也走了出去。

周弥生刚走过二太太身边,正听见她在对唐荫祖夫妻说:“感谢你们今天能来送姐姐。不过,你们也看见了,我们周家现在的样子,今天办丧事、明天修屋顶,还要重新置办家具,哪样不要钱?也不是我催你们,借了那么久,这次多少总要还一点儿吧?”

周弥生猛地一惊:他从来都不知道二太太和唐荫祖夫妻之间原来还有这层关系,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像唐荫祖这种看起来威风八面的人,怎么会找二妈借钱?不过,他虽然不太喜欢唐荫祖,但听到二太太在这样的时候说这些话,周弥生心里很是难受。他正打算离开,无意间却看见唐荫祖一脸的倦容,喷嚏连天,顿时明白了:他们今天能来吊唁母亲,的确是因为姜家的原因,但却并不完全因为唐荫祖和姜立坤是同学,估计是因为他们从二太太那里借了钱,并且,他们找二太太借钱,极有可能是为了抽大烟。

想到这儿,周弥生心里觉得更加厌恶,转身躲进灵堂后面,跪在灵柩前面,根本没有像迎送其他丧客那样,跪拜叩谢。

唐荫祖的漂亮妻子李月曼感觉到周弥生失了常礼,而且表情也有些不对,斜眼看了看丈夫,也不跟谁打声招呼,就扭着像没有骨头的腰,慵懒地拉过丈夫,像是离开一个寻常聚会一般,挤出人群,往街口走去。随即,一辆守在街口的黄包车跑了过来,只待这夫妻俩上了车,就直奔街口而去。

周弥生正透过灵幡的空隙,看唐荫祖夫妻俩离去,阿忠走过来,从背后拉了他一下。周弥生从地上站起来几步,问:“忠叔,有什么事儿?”

“小少爷,你快去,阿春找你有事儿。”阿忠说着,把周弥生拉进大门,带到花园一个静僻的角落。

周弥生一见阿春满脸是泪地站在那里,愣了一下,问:“春婶,你怎么站在这里?出什么事儿了?”

“小少爷,出大事儿了。你可得为过世的小姐做主啊!”阿春没等茶姑开口,“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周弥生面前,脸上全是泪。

“出什么事儿了?”周弥生弯腰拉起阿春,问。

“阿春说,她看见棺罩下的棺材头上压了一块石头,也不晓得是谁干的……”阿忠看到老婆急成这样,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把事情说不明白,怕在这里呆久了被人看见,忙踮起脚凑在周弥生的耳边悄声说。

“还会是哪个?除了二太太,还会是哪个?小姐一辈子吃斋念佛,哪里得罪过人?”阿春呜咽着说。

“压石头怎么了?”周弥生问。

“老风俗,在棺罩下的棺材头上压石头,棺材里的人就不能超生!”阿忠左右看看,轻声说。

周弥生看看阿春,问:“真的么?”

阿春点点头,泪掉在衣裳上,“啪啪”地响。

周弥生咬着牙,两个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又握紧。旁边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拿主意。

“起棺的时辰还没到,这事儿我来处理。你们该做哪样就做哪样,不要在任何人面提起。忠叔,你照顾好春婶,一定不要让她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这事儿。我马上去佛堂。不会有什么石头了。春婶,你放心!”把这几句话说完,周弥生撒腿就往佛堂跑。

避开佛堂里念经超度的和尚、取掉那块石头的时候,周弥生瘫跪在经幡下面,扶着棺头,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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