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境深处（第1页）
在现实中，纵是狂风暴雨、雷霆万钧，对玄功护体的杨戬而言也不过是天地常序，难动其心志分毫。但是这个梦境中出现的天气变化却让他倍感紧张。他向门缝里面张望，里面一片漆黑，连最基本的轮廓或阴影都无法辨认。
梦中的大雨哗哗作响，将他周身笼罩。按理说，他早该浑身湿透，感受到雨水的重量与寒意，然而并没有，他的衣衫依旧干爽，肌肤上也察觉不到丝毫潮湿或阴冷。到目前为止，杨戬并没有受到任何攻击，甚至都没有看到任何有威胁的异常，可这个过于真实、却又无法挣脱的梦境本身，已足以让他的精神高度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他不敢回头，只觉得自己一旦回头，就会瞬间被某种无形之物干掉。他眼睛正盯着半开半掩的大门，耳朵却聆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单调而凶狠的雨声、压抑而沉闷的雷声、还有那穿行在断壁残垣间如泣如诉的风声。
既然无法从这梦境中挣脱，那么退路便已不复存在。杨戬深深吸气，将残存的心念与勇气凝聚成一道决绝的意志，不再犹豫，抬手用力推开了那扇虚掩的石门。
就在他迈入洞府的刹那，周遭景象骤然转换——仿佛只是一步之隔，却已从深夜踏入白昼。门外那倾盆的暴雨、沉闷的雷鸣、狰狞的闪电以及凄厉的风声，竟在瞬息之间戛然而止，消失得无影无踪。
洞府内部笼罩在一种均匀而柔和的光线之中，虽不明亮，却足以视物。然而，一种比他在现实中所经历的深夜归途时更甚的寂静，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里。这份寂静并非安宁，而是带着某种压抑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质感，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此凝固。
杨戬谨慎地环视四周。目之所及，是一处看似寻常的仙家洞府陈设：石床、蒲团、案几、书架……皆是修行与日常所用的器物，朴素而整洁。他仔细搜寻，并未发现任何能够指明此地来历的标识，也未见到任何肉眼可辨的、显而易见的诡异之处。这与他在门外时所感受到的那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和危机四伏，截然不同。
他继续向内走去。周遭环境并未出现显著的变化，但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却逐渐清晰——洞府内的一切，仿佛都被笼罩在一层无形的薄纱之下，呈现出一种整体性的朦胧与模糊。感知变得不再真切，视线中的物体轮廓柔和得过分，细节难以聚焦。
这种感觉，就像是此间的主人向他发出了邀请，准他踏入此地，却又刻意地将所有的真实都隐藏了起来，不欲让他看清全貌。
“既已邀我入内，”杨戬忍不住在心底再次腹诽，那份别扭感挥之不去，“又何须如此藏头露尾，故弄玄虚？”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动静——哒、哒、哒，像是脚步声，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快速逼近。
杨戬倏然转头，视线锐利地投向声音来处。接近洞口的光影交错处，一个矮小的身影如风一般疾驰而过。那身影极其瘦小，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周身似乎笼罩在一片模糊的红色之中。他移动的速度快得惊人，即便以杨戬的目力，竟也难以在一瞥之间分辨出那究竟是男是女。
那孩子……是在追逐什么？还是，正被什么所追逐？
杨戬心念电转，脚下却未慌乱。他依旧保持着原有的节奏，谨慎而稳定地朝着那孩子出现的方位缓步靠近，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了洞府的入口处。
门外已不再是先前那幅风雨交加的骇人景象。他凝神屏息，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将目光投向洞府之外。
——就在那一瞬间，他与一道视线撞了个正着。
是那个孩子。
杨戬依旧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此刻距离稍近，已能辨认出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他身上披着、或者说穿着某种红彤彤的衣物，那红色异常鲜艳，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将一整片晚霞披在了身上。他头上梳着这个年纪孩童常见的总角，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无声无息。
在这诡异离奇的梦境深处，骤然出现一个孩童，杨戬的心弦瞬间绷紧。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将声音放得极为和缓，努力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善意：“孩子，你独自一人在此？可否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回应他的，并非言语。
而是一道短暂、急促、撕裂空气的尖啸！
杨戬甚至没能看清那孩子是何时挽弓、如何搭箭，只在声音响起的刹那，一股冰冷的战栗便自脊椎猛然窜起！他几乎凭借本能，一个极险的板桥功夫向后折腰——
凌厉的箭矢擦着他的鼻尖呼啸而过。
——只差毫厘。
——速度太快了！
待他稳住身形，猛地抬眼再度望向门外——
那片空地上，已是杳无人迹。那个□□，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彻底消失在迷蒙的光影之中。
周遭的景象不知何时又起了变化，无声无息，却令人心悸。
杨戬的目光凝固在粗糙的石壁上——那里，不知何时竟凭空多出了几道飞溅状的雪迹，色泽暗沉，早已干涸。而在靠近地面的位置，一个清晰却模糊的小小雪掌印，赫然印在那里。掌印旁，是一片明显因人体痛苦挣扎、拖曳而留下的混乱痕迹。
从这掌印的大小、以及地上痕迹所勾勒出的轮廓来看，一切都在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曾有一个孩子在此处遭受了难以言喻的重创。雪迹已经干涸了，但杨戬似乎依旧能嗅到洞府内残留的雪星恶臭。
一个念头如冰锥般刺入他的脑海：那个曾在这里倒下、在这里无助挣扎的孩子……会是方才那个一言不发、挽弓便射的□□吗？
洞府深处猛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仿佛某种禁锢被悍然打破。未等杨戬辨清声源，一道黑影已撞开内侧石门，裹挟着一股与这梦境格格不入的、灼人的热浪，向他猛扑而来！
杨戬根本来不及思考。求生本能驱使下，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向侧旁急滚而出。视线仓促一瞥，竟无法捕捉那黑影的确切形态——它的轮廓扭曲而怪异，仿佛由多种毫不相干的生物残肢强行拼凑而成，在他所有认知与记忆里，都找不到任何相近的存在。
他认不出这究竟是什么怪物。他甚至找不到它可能存在的“眼睛”，却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它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冰冷的视线，甚至比利刃贴近肌肤时的感觉还要锋利。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杨戬毫不迟疑，转身便向洞府更深处疾奔。身后，一股扎实、沉重的恶风紧追不舍，几乎要贴上他的后背。他奋力向前迈步，脚掌尚未落地，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已从后方狠狠攫住了他的腰身！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人之手牢牢握住。
整个身体被轻易提至半空，双脚彻底脱离地面。巨大而实质性的力量不仅束缚了他的行动，更带来一种迅速蔓延的麻痹感，如同毒素般渗入四肢百骸。他越是挣扎，那力量收得越紧，体内的气力也随之飞速流逝，反抗的意志在绝对的压制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紧接着，那股惊人的、足以熔铁化金的热量，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从他头顶轰然笼罩下来，要将他彻底吞噬。
在意识被灼热吞没的最后一瞬，杨戬仿佛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形体在那恐怖的热力中寸寸瓦解，化为飞灰——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