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狂奔(第1页)
不等聂从犀反应过来,便见陆璆从袖口掏出一把通体乌黑的匕首,正是当初挟持她的那把。他转身利落的扎在牛臀上,猛的拔出时带出一片飞溅的牛血,恰好撒往郑有炎等人站的位置。正当他们举袖遮挡时,牛受此刺激发疯般往前冲去,直把木制的路障冲了个七零八落。有一节断裂的木栅栏又在牛身上造成新的伤口,直激的牛不管不顾的狂奔。别说毫无准备的衙役们了,便是得了提示的聂从犀都被吓一跳,若不是听了陆璆的话下意识抓住了车窗边沿,脑袋非得狠狠磕在车壁上不可。郑有炎被甩了一臂的牛血,愤怒的抽刀大喝:“还不快追!”几个衙役都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直到郑有炎怒吼他们才回过神来,争先恐后的追去。然而普通人跑的再快也赶不上发疯的牛,追出一段之后实在无望了,只能停下。郑有炎气红了眼,他上任三个月来一直顺风顺水,旁人顾着他的姓氏总要让他三分,这还是头一回吃瘪,他狠狠的盯着越奔越远的牛车,盯了半晌才道:“给老子找,挖地三尺也不能放过这狗崽子!”
就在聂从犀觉得自己要被颠的把白日吃的东西全都呕出来的时候,外面传来巨大的“轰”声,地面颤动了一下。车的两个后轮甚至腾空起来,车体整个向前倾,巨大的惯性使聂从犀的身体不由地向前冲,正当她闭上眼睛双手护住头脸,以为自己要狠摔一跤的时候,一个有力的怀抱止住她的去势。她抬头,正看到陆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笑意,甚至还有一丝骄傲。陆璆正想吹嘘自己如何高超的御车技术,却见聂从犀微微抬头,眼中含泪,即便害怕至此,仍在努力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
陆璆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讪讪道:“情况紧急,未曾想你竟害怕这个……”
“牛疯而失控,极易出事。若因此而死,实在冤屈。”聂从犀冷冷道。陆璆下意识想反驳,却发现手里握着的细弱臂膀似乎在发抖,聂从犀巴掌大的小脸也十分苍白,好像真的被吓坏了。他见惯了小翁主淡定的模样,此刻见她像一脸倔强却难掩脆弱,心中一揪,有些尴尬地松开聂从犀的胳膊,侧过脸去轻咳一声,生硬的扭转话头道:“我哪里能拿出什么公文,方才若不出其不意跑路,他们定会把我们扣下盘问。我倒无妨,这军传可是货真价实的,你不是不愿露于人前吗,真查下去该如何收场。他们这样乱设关卡本就不合规定,跑也就跑了。可若是被扣押之后再打伤衙役或越狱,麻烦就大了,我也是事急从权。我们有约定在,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这话从陆璆嘴里说出来,已算是先服软了。想起刚刚命悬一线的失控感,聂从犀真的很想直接毒死他算了,可他说的也不是不在理,于是她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道:“虽未打伤衙役,可你毕竟露了脸,你的传符也被他们看过了,只消他们把告示送往各乡县,我们便跑不掉了。若是我不能平安回王宫,那我们之间的交易便不作数。”
虽然说话还夹枪带棒的,但既然愿意讨论后续的事情,那方才疯牛的事就算翻篇了。陆璆看看已经力竭流血而死的可怜牛,说:“他们动作再快,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来。况且他们几个东垣的散吏,居然跑到石邑下辖的村镇附近设关卡,可见东垣流民不在少数,我们正可顺势而为。”
“你是说混在流民之中?”
“正有此意。”
说完这句,两人都不再言语,一股尴尬的气息弥散开来。沉默了片刻,聂从犀有些迟疑地问:“扮作流民我倒是无妨,可你……”这一路走来聂从犀已将陆璆的习性了解的七七八八了,很怀疑他能否忍受这份苦楚。陆璆面色一僵,他怎会听不出聂从犀的眼下之意,他三岁从文四岁习武,七岁跟着父亲巡边八岁跟着母亲救灾,十岁开始跟着兄长在军营历练,怎么就吃不了苦!他这一趟干的是体力活,得时刻警戒随时准备战斗,又是个伤员,多吃点怎么了,有错吗?他面色不善,一双桃花眼睁得圆圆的瞪向聂从犀。聂从犀倒被他这表情逗笑了,又想起刚刚才凶过人家,此时笑他不太好,于是低下头去,正巧看到陆璆垂在身侧的手掌,似乎有深深的勒痕。聂从犀收敛了笑意,王郎君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还不及冠呢,这样努力护她,也是为了救家里的长辈。看他气鼓鼓的模样,她深吸了口道:“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万一那些衙役连夜来搜便麻烦了,先找个地方过夜,明天再想办法往流民中混。”这一阵狂奔也不知道是跑到哪片荒郊野岭了,还得先熬过今晚,到天明时再辨别周围情况。
陆璆不知她为何态度软化,但她既然如此客气,自己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两人各自拿好自己的行李,准备在附近找个容身之地。临走之前陆璆拍了两下牛身,不知在想什么。聂从犀看到他这动作,想起那日他喂驴的模样,神色更和缓了些。王郎君虽然有些冲动,但应当不是个坏人吧,她这样想。
两人找了个树墩靠着休息了一宿,第二日天刚亮便启程找路。奈何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两人只能先往东北方向走着,直到临近晌午才看到远处有人烟,走近一看是个小小的村落。从前是因着聂从犀是女子,生的又和善,因此跟百姓换物打听等事多是她去做,陆璆则负责官府盘查等情况。昨日那一出之后,陆璆也露了行迹,两人只能更加低调。聂从犀去荒地里寻摸半天,摘了些野草回来做药汁,抹在皮肤上可使得肤色暗黄,她整理了一番头脸,让自己看上去憔悴,方才去向此地的老乡打听情况。陆璆则趁聂从犀忙碌时,在不起眼的地方留好记号,以便兴康寻来。看聂从犀独自远去的背影,陆璆脑海里满是昨天她泪眼朦胧瑟瑟发抖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便也远远缀在后头,留心她的安危。
两人一前一后在村中小道上行走,见到路旁有户院落收拾的十分整洁的人家,门前种着些水灵的乌踏菜,一个衣着朴素但干净的农妇正在院里喂鸡,聂从犀走上前去,柔声问:“婶子,可否讨口水喝?”
刘婶抬头一看,是个瘦弱的小姑娘,看着面色不大康健,但眉清目秀十分乖巧的样子,再看后头跟着的那少年,虽然肤色暗淡但眼神清亮,于是放下手里的食盆,在围裙上抹了两下手爽朗道:“娘子稍等,家里正有刚烧的热水。”说这便往厨房去,端了两碗热茶出来。
这是陆璆从未品尝过的农家粗茶,茶味很淡,似乎还加了一撮盐,古怪的味道激地他眉头一皱,可余光瞄到聂从犀面不改色地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同大婶搭话,似乎是喝惯的样子,于是不愿在她面前露怯,很是豪气的一口干了。刘婶自然没注意到这些,聂从犀只当看不见,内心却暗暗发笑。农家无余资去买什么好茶叶,这位大婶家中能有些自家制的野茶已是少见。平时农活繁重,加些盐在茶中能补充体力,滋味虽算不上好,但很是实用。更难得的是这茶水中毫无油腥味,想来大婶家生活算是不错的,竟有单独煮水的一口锅。她本以为王大郎君会嫌弃,没想到他居然乖乖的喝掉了,看来也不是那么娇气。
“娘子别客气,我娘家姓刘,村里人都叫我一声刘婶。娘子如何称呼?你看着年岁不大,怎自己到咱这小村来了?”说着还朝陆璆瞥了几眼,似乎是在猜测两人的关系。
聂从犀露出一副忧愁的样子答:“小女姓贺。我和表兄是往北河镇寻亲的,只是头回出远门,不想路上如此难走,走了几日竟迷了方向……”
“北河镇?那可在行唐啊,咱这村子虽在东垣边上,离行唐也远着呢。娘子是哪里人啊?如今路上不太平,你们两个年级轻轻,可不敢乱跑啊。”
没想到昨晚跑出那么远,竟已经在东垣县内了。聂从犀握着碗的手不由得捏紧了些,这和她原本的计划相去甚远。行唐与东垣,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他们阴差阳错完全走反了方向。虽说从东垣也是能到王都真定的,甚至比行唐更近一些,可东垣……
“我们是石邑县的,因想着早些到亲戚家,夜里也忙着赶路,这才不小心走错了。”
又闲聊了两句,刘婶给二人指了正确的方向,又热情的帮他们把水囊灌满,这才与他们道别。聂从犀方才走出几步,却听到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竟是刘婶突然倒在了地上。聂从犀三两步冲到刘婶身边,只见她面色晃白呼吸急促、舌红苔少、指甲灰暗不荣,脉像弦细且快,聂从犀将刘婶放平,找了块石头将她双足垫高,然后迅速拿出针囊,以针刺法刺激刘婶指尖井穴,十息后去针,以同样的手法刺入素髎穴。接着她令陆璆转过身去,将刘婶的衣襟扯开,正欲往肩井穴下针时,忽听到一声怒吼:“住手!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