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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乐极生悲(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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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早晨没吃饭,昨天晚上也没有好好吃,怎么到现在还不饿呢?武桂兰随即给儿子派了一个任务:到村边儿的场上去,检点儿鸟雀的屎回来。

儿子不解:检那个干什么?

雀屎是药,要多捡一点儿。

这事容易,焦安国知道到什么地方能捡到鸟雀的屎。看他出了院子,武桂兰在后面又叮嘱了一句:快点儿回来,我还等着用哪。

武桂兰看着儿子无精打采地向村外走去,她像是跟大女儿说悄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说起来也怪怪的,咱们家就安儿这么一个小子,按理说宠还宠不过来呢,可他们爷儿俩老是合不来,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丁当个没完……

是啊,干活儿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武桂兰的精神很好,这些年让她犯愁的事不多,儿女都大了,自己也是名正言顺的“武大夫”了……她回到房子,和最婵一块儿把熬好的药做成一贴贴的“回生膏”。

房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窗台上、桌子上、还有一块块木板上,都摊放着膏药。两间东厢房既是医生的卧室、办公室、食堂、理疗室、药房,也兼作制药车间。把膏药制好,娘儿俩又点火做饭,安国也捡了一把雀屎回来。武桂兰把他赶到外面去,将麻雀屎搀进玉米面贴了两个小饼子。最婵看得目瞪口呆:妈,你这是干什么?

吃啊!

给谁吃啊?

喂狗!

到吃饭的时候,桂兰特意弄了三碟安国爱吃的菜:炒干虾米皮、辣椒白菜、大葱蘸酱,全都是很下饭的菜。最后,她拿出那两个搀了麻雀屎的小饼子,放到安国眼前:这是给你的,都得给我吃了。大小伙子了,不好好吃东西还行!

最婵刚要叫,被母亲斜楞一眼,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安国看看姐:你怎么啦?

最婵老实,又忍不住笑了:咱妈净绝招儿……

安国好奇:什么绝招儿?

最婵却不敢说破:你叫咱妈自己说吧。

武桂兰却一点不笑,一边吃着饭一边给两个孩子讲自己对绝招的看法:世上无论哪一行都有自己的绝招儿,前人为摸索一种绝招儿不知走了多少弯路,耗费了多少心血,甚至还会搭上性命,没办法,一招鲜吃遍天嘛!世上能够流传下来的东西差不多都是绝招儿。比如说吧,你们都爱看戏,古装戏里戴着各式各样的高帽子或纱帽翅翻跟头很困难,难就难在折跟头的时候脑袋一朝下帽子就掉。过去晋剧的头牌武生“满台飞”刚出道的时候,就老也解决不了掉帽子的问题,怕掉帽子就不敢翻跟头,不翻跟头还算什么武生?他什么招儿都用过了,往帽子里垫东西,把帽子改小,怎么练都不行。最后经人指点,买了好多东西去拜一个师傅,那师傅只说了一句话,“咬住牙就过去啦!”多简单,想翻跟头的时候一咬牙,头上的青筋暴起,自然就卡住了帽子。

一双儿女听上了兴头,安国阴沉了一上午的小脸也有了笑容,他试着咬紧牙,再用手去摸摸自己额头的青筋……

武桂兰也许有意要多讲点东西给安国听,便接着往下说:医学上的绝招儿就更多了,甚至可以说,中医学就是绝招儿学。你爸爸刚进矿医院的时候,跟一个老郎中学治外伤,老郎中将秘不示人的药方口授给他,他依法炮制,伤口果真愈合很快,可就是收口儿难,老有个绿豆大的伤眼儿长不上,向外流水。你爸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药和老郎中的药一模一样,为什么老郎中给人治伤口就愈合得很好呢?直到老郎中快死的时候才传给你父亲秘诀:将贴了多年的发黄的窗户纸熬进药里。你父亲一试,立见神效。简单吧?捅破了就是一层窗户纸。可要桶不破,就是十万大山!你外公传下来的“回生灵”就更是大绝招儿,可千万不能在你们手上断了,或者把这个绝招儿变得不绝了……

有哇,等你们吃完了饭再讲……

安国兴犹未尽,见母亲留下扣子,就越发地想听了,一个劲催促。娘儿仁很久没有在一块儿说过这么多话了,武桂兰见儿女高兴,自己的兴致也越发地高,就说:我是怕正吃饭的时候让你们听了恶心……从前有个大财主得了一种怪病,把能请到的医生都请来了,也治不好,不得不贴出告示,对能治好病者赏白银三百两。最后还是一个要饭的揭了告示,得到了这笔赏钱。你们猜他是怎么给财主治好的呢?那要饭的没有别的好东西,可鞋窝里的脚汗泥不少。他脱下鞋使劲挖出来,团成团儿,还真有点儿像黑药丸,自称是开胃健脾灵丹,那财主吃下去以后大吐不止,一番“翻江倒海”,其病痊愈。

安国不以为然,妈这是从《济公传》上看来的吧?

武桂兰笑着摇摇头:我没有看过这本书,那个财主得的是厌食症,也叫积食症,就是肚子里存住食了,大吐一顿不是就全好了吗?治这种病还有别的办法,世上什么怪事都有,有些歪打正着的事不能当成绝招儿。比如上古林去年有个得食道癌的人,病到晚期,痛苦难熬,只求速死,就喝了敌敌畏。后来被家人发现送到医院抢救,人救活之后食道癌也不治而愈……

武桂兰正讲得引人入胜,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吆喝:武大夫,你们家来人啦!

来找她的多半是病人,但这个病人显然不一般,竟能惊动村子里的人给他大呼小叫地通报。她赶紧放下碗筷,起身迎了出去,见一个城里干部模样的男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走进院子,后边跟着几个瞧新鲜的本村孩子。

那人一进院子就四下打量,先被三间高大正房上的一副长长的对联吸引住了。这显然还是过春节贴的,红纸已经捎色,却仍然能看得出撰联人的心态,其内容跟一般庄户人家的吉祥春联也大不一样——

滴自己的血流自己的汗自己的事情自己干

悲人类的灾悯人类的难人类的疾苦人类怜横批:心存美丽善待生命

武桂兰主动打招呼。来人打量着她,一张干干净净的白脸仍旧很严肃,嘴角有一点向下撇,不知是出于惊讶,还是不屑,声调也是居高临下的:你就是武桂兰?

武桂兰点点头,看来人的脸色和态度,她知道这决不是病人,又不好意思一上来就直接问人家是谁,心里不免发毛。

那人又看了一眼正房的对联,问:这是谁写的?

安国替母亲回答:我父亲写的。

哦……那人拉着长声,不知是什么意思,院子里的人也都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他把自行车支好,掸掸裤腿上的土,才慢条斯理地自报家门:我是原田县卫生局新药研究开发办公室主任,叫郑文杰。

武桂兰听不出这话里的味道是褒是贬,只是“检查整顿”四个字,像针尖一样刺了她一下。于是她赶紧说:主任还没吃饭吧?快进屋坐。又赶紧吩咐儿子到供销社去买烟,叫女儿快去把丈夫找回来……

郝武长终于盼到了一对新人入洞房的时刻。

好像入洞房的不是新郎而是他?实际还真差不多。至少在他离开洞房之前,新娘是属于他而不属于新郎。今儿个晚上,全庄的人都关注邢家的喜事,而邢家喜事的重点就是闹洞房。是谁在闹?谁在指挥着这场闹?是他——郝武长!

全庄人都要看他的表演,他是今天晚上的大明星。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被人喝彩,被人央求,被人捧着拾着,风光无限。

洞房里张灯结彩,收拾得红红绿绿,干干净净。从新人走进洞房的那一刻起,洞房就变成了唱大戏的戏台口,炕上炕下,窗台上,被褥上,外间屋,院子里,窗根下,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人。人挤人,人撞人,把新郎和新娘围在中间。夹在新郎和新娘中间的是郝武长,他乐不得再挤紧一点,整个身子都贴在新娘的身上,一张瓦刀脸随时都可以赠赠新娘的脸蛋,一双眼睛可以在新娘的脸上身上来来回回地死盯。若在平常,谁家的女人能让他这样蹭,这样肆无忌惮地过眼色?

人声鼎沸,笑的说的嚷的哄的,把房盖都快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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