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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故事之二(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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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老天总算有眼,八个月之前,运输公司的四清运动进行到**,李鹏万犯了案。他在三年困难时期,倒卖汽车零件,利用公司的汽车拉私货赚钱,再加上男女关系问题,被开除党籍,下放到车队当装卸工。家里的大衣柜、缝纫机、收音机、自行车全被当做赃物让人家拉走了。李鹏万耷拉了脑袋,蔡奇珍却因祸得福,不必再跟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了。他白天累得臭死,下班回到家里连门口也不出,哄孩子做饭,蔡奇珍宁愿这样跟他过一辈子。

谁知他老实了不到半年,近来又好像旧病复发,每天晚上没有在九点钟之前回来过,有时还一夜不回家?

蔡奇珍感到孤单,感到委屈,自己哪一点配不上他,为什么就拴不住他的心?她擦擦眼泪,翻出丈夫的香烟,点上一支深吸两口,烟雾压住了肺火,使她情绪稍微平静下来。

她锁上门,又重新洗了把脸,决定自己先睡,不再等那个死鬼丈夫。他就是回来也不开门,今儿个晚上非要治治他不可!她决心虽下,两只耳朵还支楞着,脱掉外衣正想上床,听到院子外面有汽车的引擎声,慌忙又披上衣服,转身去开大门。然后桶炉子坐锅,把给丈夫留出的饭菜重新加热。

李鹏万兴冲冲地走进来,劳动布工作服搭在肩上,身上带着一股烟味、油墨味、汗臭和蔡奇珍所熟悉的具有刺激性的男人气味。

“老板娘,炒俩鸡蛋,你陪着我喝两盅。”

这是在外边浪够了,玩美了!蔡奇珍心里酸溜溜的,但手脚紧忙乎,一会儿工夫,菜端上来了,酒斟好了。李鹏万还在床头趴着,手指轻轻地在孩子胖脸蛋儿上摸着,眼睛里流露出爱不够、看不够的神色:“傻儿子,你爸爸这辈子是龙是虫,就看今天晚上这一仗了。成了气候,你长大了跟着沾光,要是败了……”他突然神色黯然,站起身愣了一会儿,回到桌边端起酒杯:“奇珍,为了咱儿子长命百岁,福大命大;为了咱两口子时来运转,白头偕老,干杯!”

丈夫今天晚上有点特别,他眼晴里闪着一种火,这令她激动,令她颤栗,也令她不安。她默默地看着他狼吞虎咽。二两酒下肚,三碟菜也所剩无几。李鹏万满面红光,浑身筋骨舒畅,把刚才的疲劳和紧张驱赶了个精光。妻子给他盛了一满碗米饭,他把三个碟子里的剩菜和汤汁全拨到自己碗里,三下五除二就扒进嘴里。他抹抹嘴,心满意足地看看妻子:“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地慰劳你一下。”

“你还是留着那点劲去打野**。”蔡奇珍无限幽怨地瞪了丈夫一眼。

“一会儿就叫你知道我是不是还打野鸡。”李鹏万这次没有发火,平时他是决不允许老婆揭自己的短,即便含沙射影也不行。蔡奇珍浑身上下来了精神,嘴边堆出讨好的、娇嗔的浅笑。她又端来一盆热水,让丈夫洗脸烫脚,自己则急急忙忙去收拾碗筷。李鹏万脱得赤条条的,露出了男子汉令人羡慕的体形,蜂腰蚱臂,肌肉匀称强健,既有力气,又不粗陋难看。他也深知自己这副好身板的魅力,一有机会总要在女人面前显示一下。他痛痛快快地用热毛巾擦洗着全身,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妻子。她实在漂亮,在一块过了三年多,她对他仍然有强大的吸引力,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想快乐一下,立刻就能唤起情欲。别人的老婆一结婚、一生孩子,身体走形,没人样儿了。他的奇珍却愈来愈水灵,比当姑娘时更招人爱。她饱尝过爱的快乐和痛苦,战栗、流血、创造。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创造生命更神秘和更美妙的呢?现在孩子已经两岁,她的身体早已复原,像钢丝床一样柔软,曲线丰满,人已成熟,心也成熟了。懂得爱、需要爱,渴求丈夫的爱,这正是女人的黄金季节。他放下毛巾,从后面突然抱住妻子,就要往**扔——

“该死的,我还没擦手哪!”

“往我脸上擦。”

狂暴的**像火山爆发,摧毁了她的神经,熔化了她的身体,把她那舒舒服服的灵魂托向高空,在星际里飘**……蔡奇珍躺在丈夫的怀里睡着了。李鹏万也闭上了眼睛,但他仅仅打了个盹儿,就猛然睁开眼,看看表还不到十二点,松了口气,点上一支烟。他好像有什么心事,需要反复掂量,再三思谋。劣等纸烟抽了一根接一根,又过去半个小时,他抬起身子,侧耳听听街上的动静,福北城像睡死了一样。他果断地跳下床,仍旧穿上那身工作服,然后喊醒妻子。蔡奇珍睡意顿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望望丈夫那威严的充满杀气的脸色,慌乱地问:

“你又想干什么?”

“我要干大事。快穿上衣服,帮我开车。”

“到底是什么事?”“你别问,快走!”

两个人悄梢地出了房门,蔡奇珍给自己的家门上锁,李鹏万去发动汽车。在院子外面的道边上,停着一辆卡车,李鹏万打开车门,把一桶浆糊、两把扫帚和儿捆已经写好的大字报、大标语,搬出驾驶楼子,放到车厢上,嘱咐妻子说:“先去五月广场、红楼剧场、然后是地委和市委办公大楼、中山大街、北京道、上海道、一马路。只要是市中心、主要街道和人多显眼的地方,都去转转,我一拍车楼子你就停车。”

不知是由于秋夜太凉,还是因为精神紧张,蔡奇珍身上一阵阵发抖。俗话说,最不了解丈夫的就是他的妻子。她就从来没有真正吃透过自已的男人。她有时觉得自己嫁了个多情种子,有时又觉得是嫁了个暴君;有时觉得嫁了个英雄,有时又觉得是嫁了个魔鬼。狎玩命运,鬼神难测,不管他是上天还是入地,她都得跟着。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服从,而且并不都是不情愿的。只用了两个多小时,这夫妻俩就改变了福北市的气氛,立刻使这座古城充满了浓烈的火药味儿。在全市主要大街和高大的、重要的建筑物上,贴出了一幅又一幅醒目的大标语、大字报。其内容富有煽动性、挑战性,危言耸听,气势压人——

“举国都在造反,福北为什么死水一潭、黑云笼罩?”

“福北地、市委的当权派不仅是走资派,还是跑资派,跑比走快!”

“‘修’字号和‘资’字辈的人物上边有,下边有,上边带着下边走。党内有,党外有,党内领着党外走。一老爷在中央,二老爷在省委,三老爷在地委,四老爷在市委,五老爷在县委、公司和局,六老爷在公社、厂矿,七老爷在生产队。我们就要层层揪,揪一层,横着扫,竖着扫,天罗地网一个不漏掉!”

“不乱不治,要大乱,海乱,乱个痛快,乱个彻底!”

……

这些大标语或大字报后面的落款儿,都是同-一个具有威慑力的名字——“枪林逼造反纵队!”

贴完最后一张纸,李鹏万看着自己创造的奇迹,得意地笑了。

他设想着再过四个小时,当人们缩在被窝里睡了一夜安稳党之后,睁开眼皮猛地看到这番气象能不打个征儿吗?福北城一下子就会乱了套,大家都会打听:“枪林逼造反纵队是哪儿来的?司令是谁?好大的气派!一个纵队有多少人?少说也有三个师,一个师三个团,一个团三个营,一个营三个连,每个连一百多人,老天哪,这得有多少人!”

“枪林逼”——多么凶猛的名字!他没有在“枪林逼”的前面写出这是哪个单位的造反队,就说明这个造反纵队是属于全地区和全市性质,是跨行业的大组织。他的大标语都是站在汽车上贴的,如果有人想撕掉它、覆盖它,可没那么容易……

李鹏万跳下车厢,钻进驾驶楼子:“回家,还可以美美睡上一大觉……”他突然发现妻子趴在方向盘上,浑身打哆嗦,“奇珍,你怎么啦?”

“我觉着冷!”

他叫妻子挪开,自己坐在司机的位置上。然后脱下工作服裹到妻子身上,让她的脑袋靠着自己身体,稳稳地开动了汽车。蔡奇珍叹口气,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这样干真是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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