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卯(第2页)
忽然一阵面红心乱。什么力量能够这么迅速地插到我和病人之间、从病人身上把我的精力弹开,让我在给人看病的时候走神儿?不是外国人来了。他们不能把我惊动到这种地步。有人在偷看我治病!我抬起头,转过身,看到了那双使我心慌意乱的眼睛。风姿秀逸,表情丰富,且有股神秘性质。
“你,白老师?”我无法抑制突然而来的激动和窘迫,低头看看手表,还不到下课的时间。
“校长同志,你可真厉害!不是我偷懒,外宾马上就来,平军叫我提前下课。”
她一张嘴就没有我的好处。真是个人精。我想解释都没有机会,没有必要。我能看透病人,她能看透我,可谓一物降一物。跟她对话我感到自己反应迟钝,智力不够用的。但我的冲动是诚实的,她则像一个狐媚的魔方。
“你心里对外国人的来访也像外表所表现的这么不卑不亢、不以为然吗?”
她继续向自己的手下败将进攻。这种什么都懂、自以为是的女人往往刻薄、讨嫌而可恶!
“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装做没有听懂她的绕口令,低头给病人开处方。
“果然不同凡响。医生放弃了临床就等于放弃了专业。你又当官,又不放松自己的研究课题,鱼和熊掌兼得。”
这就是她的恭维。
“你认为当这个受罪的自封的残疾人学校的校长是吃鱼呢,还是吃熊掌?”
“就其意义来讲是吃鱼,就现实来看是吃鱼骨。”真绝顶聪明,智力常常闪出异彩。跟这样的人不用交深也能心灵相见。她的思想却活泼得如水银泻地,叫你抓不着。
我抽屉里还放着她的讲课费。如果没有外人在旁,这倒是个分给她一杯鱼汤的好机会。
“这十九个小瓶子里的**就是根据《药对岁物药品》的十九味中药精炼出来的?”
我警惕地看看她。这项研究尚在秘密实验阶段,我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还搞了我一些什么情报?
“放心,我不会偷走你的成果的。我不过根据你平时常看的书对照你的实验妄自猜测罢了,想不到猜对了。要知道我也是学医的。真心地祝贺你。假如你能成功,凭着这十九个药瓶就包打天下,无疑是中草药的一次革命!”
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白老师,不论中医西医,古往今来,严格意义上的特效药是没有的。一切药物都是素药。手术就是药物无效的证明。因此靠一项成果或者几味药包打天下的事是不会发生的。”
“但是你能靠它替自己打出一片天下。”
沈大夫进屋来催我快出去。说外宾马上就到。我怔了一下:“您怎么也来了,老郭怎么样?”
“今天早晨精神很好,想吃东西,想说话,还想下地到窗前看看。”
我心里一沉,这决非好兆。埋怨沈大夫不该离开他。我们有足够的领导和群众为外国人的到来夹道欢呼,她何必扔下重病的丈夫也来凑热闹!这话却无法说出来,按惯例不让谁参加接待外国人的工作,似乎就是对谁的不信任。
“联合国代表来考察我们的学校是大事,我怎能不露面!”沈大夫像我一样老实,一样愚蠢,一样自做多情。总是很器重自己,以为别人也同样把自己看得很重要。我可不想扫她的兴,但愿平军那张嘴也没有瞎说。
“原计划外宾不是下午才来吗?”我并不真想问沈大夫,只是找话说。让她看见白星春在我的房子里心里心外不自在。其实我的房子里经常有各式各样的人来闲坐或闲聊,小赵、小钱就几乎长在我的屋里,被任何人撞见她们我都没有不自然过。不,这段时间小赵来的少了,对我的态度也变了,尽管我向她解释过那天失约的事,也未能得到她的谅解。有人说她跟马士殿好了,这怎么可能?马士殿有老婆孩子,小赵可不傻……咳,我就别管别人的闲事啦。白星春老使我反应过敏……
沈丹实说:“据说是外宾要求先看学校,后听汇报。”我看看尚未熬好的药,屋子里还坐着最后一个病人,想再拖延一会儿。外国人还没有到嘛。鬼知道“快来了”是什么概念。多长时间为“快”?“快来了”不等于“真来了”。他们来了我再出去也不迟。白星春看出我的心思。说:“如果汪大夫信得过我,我可以替你照料这个病人。”
“这怎么可以?你是我们聘请的老师,理应参加跟外宾的座谈。”我不是信不过她,而是怕委屈她。
“我不喜欢热闹,也没有必要。我真正感兴趣的是阁下的医学成就,正好借这个机会学点东西,吸收一点你的仙气。”
她这哪是给我帮忙!纯粹是让我为难,出我的洋相。
“怎么,信不过我?我不会把你这些宝贝偷走的。”她只要一开口就不惜代价保持甚至发展自己的个性,哪管别人是否会感到难堪。
她说出这样的话,我就不能再坚持,也只好请她多受累了。我跟沈丹实走出房门,又被马士殿堵住了。他声暴气狠,同刚才陪着我查房的那个马士殿判若两人:
“正好你们正副院长都在,听说我的职称没有被批准。这是为什么?”
我们两个都被问怔了。职称评定工作是沈丹实具体负责的,她反问:
“你怎么知道没有你?那么你听说有谁呢?”
“谁心里有鬼谁知道。公用医院即使只有一个副主任医师的名额也应该是我的。我想问一句,你们两个同意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