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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午(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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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小青年没有事都可以杀人。连公安局的侦探都认为以前那套犯罪动机、犯罪心理全用不上了。”年轻的建筑工人们开始插话,他们记得住案件里每个人的名字。

“那个女的比姚克宗大快三十岁,刚开始的时候他挺美,觉得捡了个大便宜。时间一长就觉得还是自己吃亏,天天得把一个半老婆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听说那女的自从靠上了姚克宗以后变得又年轻又漂亮。”

“多年轻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

“四十如狼,五十如虎!”

“听说她吓唬姚克宗,如果他敢甩掉她去结婚,她就到公安局告他曾强奸过她。公安局会信她的话可能再把姚克宗抓进监狱。所以他非杀了她不可。”

是哪一场精神大地震造成这么多道德创伤?汪治国似乎还能想起那个男人的样子,他隐隐有一丝内疚,如果他认真点,把杨康的病治好,见一下他的妻子,给他们两人讲讲夫妻的这些事情,也许不至于发生这么大的惨案!妻子的无限情欲构造了他们的炼狱。看来有些人的命运不是取决于如何生活,而是取决于如何睡觉。那个姚克宗也是人,而人是最难于被人理解的。

“不管到什么时候心眼太好都不会有好报!”老陆这句话倒真的使汪治国心头一凛。

他怕影响人家干活,起身告辞。陆玉河把他送出来,他看看工地,似乎跟半年多以前没有什么变化,工地上看不见几个人干活。他问:

“你们的工程怎么不见动弹?”

“干那么快干吗?给谁干哪?够自己吃饭的就行了。”陆玉河盯着他的脸,“汪大夫,我看你心里一定有事,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尽管直说。”

“真的没有什么大事。我的医院和学校也无家可归了,我想打听一下,盖一栋楼,能容得下医院和学校,大约要多少钱?”

“这还不是大事!你们有钱吗?”

“香港给了七十万元,我如果不快点使用上头很可能会抢走。”

“我给你打听一下。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咱老哥俩好好喝喝。”

离开陆玉河,因和工人聊天而引起的肤浅的愉快很快便消失了。精神空落,似乎需要注人某种感情、某种活力,以排除掉内心的晦气,重新振作起来。他很忙,有多少大事、急事等着他去办。由于医院关门,许多熟悉的病人找到他家里去看病,医院的同事们没有事干也常往他这儿跑,有人甚至长在他的家里。他不胜厌烦。也许正因为要办的事情太多,茫无头绪,他反而闲起来了。闲得像在一个深邃的空洞里下坠。医院散摊子,学校放假,他自己也散架了。没有情绪、没有精力再去东跑西颠,求爷爷告奶奶去为别人做嫁衣裳。他以前太不会节省自己,好像把自己榨干了。他也应该歇一歇了。

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没有了结的事情,这是私事,应该快办。掉转车头奔医学院,如果残疾人职业学校停办,他和白星春的联系也就结束了。想到此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伤。医学院里一片新楼,以空****的大操场为界,前面的灰楼群是教学区,后面的红楼群是生活区。随便从哪一栋楼里拿出一层就足够安置我们这百八十人和残疾学生。中国房子有的是,只是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么留心周围的建筑?从认识老郭以后。对每一座引起我注意的建筑都品头论足一番,目测一下它们的风水如何,有没有精神?如今见到楼房便羡慕一阵,感慨一番,房子盖得是否有精神已经不大关心了。普通的中国人哪有福气住上有精神的房子?好赖能占住一栋房子就谢天谢地了。

他打听了三个人才找到白星春的家。要不是口袋里那二百块钱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汪治国真没勇气站在这个门口。心脏产生了一股响着男性奇异乐声的跳动。这紧张跟站在高经理门前的紧张大不一样,是有滋有味的,激烈的新奇,恐惧的充满**。他摁响了门铃,听到屋里响起轻轻的鸟叫般的乐声。门开了,他见到的是一位让人肃然起敬的老太太,神安气稳,眼晴清亮。

“您找谁?”

“这是白星春老师的家吗?”

“您请进。”

进门先看见迎面墙上镶着一面茶色大镜子,汪治国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尊容和门口边的一株半人高的南洋杉,主干挺直,支叶对称,翠绿晶莹,那安宁静穆、意蕴深远的样子吸引了他。往左一弯是小客厅,整洁得透亮,高雅而舒适。进了客厅最显眼的是一套半圆形的乳白色的地柜,上面摆着一盆龟背竹,旁边是电视机,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对面是一圈转角沙发,还有两把藤椅。他选择了藤椅坐下。另外两个墙角摆放着文物架和冰箱。厅的两端还有两个门口,显然是通向卧室。老人家站在一个门边轻声喊:“星儿,是找你的。”

“哎,我马上就来。”

听到了日星春的声音。他不知什么部位又推出一阵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的感觉。这厅、这人都叫他感到拘谨。一种自惭形秽的窘迫,一种对主人的修养、情致和富裕的物质条件的赞赏和艳羡,一这地板砖、这摆设都是在本市商店所见不到的。到处都收拾得一尘不染。这才叫过日子,这才叫活着。汪治国有这种精神需要,却没有足够的物质条件过这种生活,为什么他要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一般的客人到这儿来也许只会感到舒适和优美。他却不能。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对自视甚高的他也能形成一种压迫。“您喝点什么?茶,还是可口可乐?”

他选择了后者。天天喝茶。而真正的可口可乐很难喝到,有外汇才能到大宾馆去买。老太太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正是他想要喝的那种美国货。为他斟到茶杯里,顺便问:

“您贵姓?”

“免贵姓汪,是残疾人学校的。”

“哦,您就是汪校长?久闻您的大名了!”

他表情略微自然了一点。心里也在猜度老人家的身份,决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听老太太的口气这个家庭里谈论过他,对他并不陌生,给了他一股甜蜜的满足。

白星春从闺房里出来了,敏捷轻盈,皮肤白皙娇美。穿一件象他这样的男人绝对叫不出是什么质量、什么款式、什么颜色和图案的连衫裙。简单而新颖,身段富于曲线而柔软,体现出一股迫人的魅力。头发是湿的,但已梳理整齐,黑油油闪着亮光,飘出一股能醉人的幽香。汪治国不敢看她,又感到了那种美的女性的压迫。女人的幸福靠聪明和美貌,这两样她都不缺少。

“你好,真是稀客。”她指指旁边的老人,“这是我母亲。”

他向老人欠欠身子,觉得必须立刻解释清楚到这儿来的本意。掏出那二百块钱放在茶几上:

“对不起,上学期的讲课费一直没有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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