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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想起并不久远的上辈子。彼时她弄权专断,执掌杀伐,冷血之名远播。无人敢当面置喙,但她心知肚明。
手刃王玄腾那晚,这死到临头的人渣见求生无门,便一改卑微乞求的嘴脸,对她极尽咒骂。
骂她天煞孤星,克死血亲还不够,带累养父母和琼花村死于非命。骂她可悲可笑,一生连个亲朋好友也不x配有,半点人情暖意未曾尝。骂她是个被彻底毁掉而不自知的怪物,即便复仇成功,也早已面目全非,永负污名。
最后咒她——永生永世,不得好死,不得真心。
南星的目光掠过惶恐的高喻冬,掠过奋力支撑的沈酣棠与吴涯,最终定格在谢澄那与灾兽搏杀、坚定无畏的背影上。
她一直记得他那句——“若舍我一命可救天下人,我万死不辞,但舍你的命,就是不行。”
“放心吧,不会再有人,死在我面前了。”
南星的声音如同冬日最后一场雪,告别孤寂而凌冽的寒冬,缓慢而坚定地迈入初春。冰霜化雨,润物无声。
高喻冬微怔,旋即面露狂喜,连道谢都忘了,忙不迭地转身跑去协助司马靖疏散百姓。
南星抬手,轻轻按住沉寂的心口,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心关,终究差临门一脚。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便达成目的,终究是奢望。
她不再犹豫,双手并未掐动复杂诀印,只是于身前缓缓合十,低头,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吟诵出古老而尊贵的咒言:“江河为脉,云雨为息,四方水御,闻我微音。愿以此身……承天之悯。”
七十二神咒神雨!
起初,只是一滴。
一滴晶莹剔透,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生机与净化之力的雨珠,穿透了弥漫的焦枯与死寂,轻轻滴落在干裂焦黑的大地上。
“嗒。”
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钟声被敲响,无形的波纹以那滴雨珠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了幕。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天地骤然失色。
浩瀚磅礴的雨幕,如同九天银河决堤,又似整个四海之水被无形之手提起,再轰然倾泻于华州之上!
抗水的苍白火焰还是不敌神雨的净化之力,被不甘地扑灭。疫病的脓疮接触到雨水后,竟神奇地痊愈。
雨水汇成奔腾的溪流,涌入干涸的河床,浸润着每一寸皲裂的土地。焦黑的梁柱被洗净,街巷间的狼藉被冲刷一空。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焦枯与绝望气息,被一种浩瀚、湿润、充满生机的磅礴气息彻底取代。
满城华灯灭尽,唯有几簇最为顽强的太阳神火,还能在这仿佛要重塑天地的神雨浇灌下,不屈地燃烧。
纵观古今,再没有第二人能将七十二神咒神雨使出这样泽被八方的奇效。以凡躯引动四海,以己心代天行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可此后千秋万代,后人也只能在史册中仰望今夜的辉光,并穷尽一生去追逐。
天边,忙于和炎蜚缠斗的谢澄身形骤滞,他在这场及时雨中感受到了再熟悉不过的灵力,尝试在漫漫人海寻找南星的踪迹。
散灵于雨,承天之悯,她折了多少阳寿?五年,还是十年?
炎蜚凭借妖兽的本能,捕捉到了他的失神,于是拼尽全力冲谢澄喷出一大口苍火。
谢澄险险避过,再抬眼时,眸中已凝满凛冽杀意。
“若不是你,她何须如此。”谢澄拊掌于剑锋,将雪白的纯钧剑染成血红,带着滔天怒火,以一种更不要命的打法斩向炎蜚。
“神雨,真是神雨啊!”围在悦仙祠外的百姓们震撼地望着这宛若神迹的景象,纷纷张开双臂,泪流满面地迎接赋予新生的甘霖。
“多谢仙人!多谢沈仙人再造之恩!”高喻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感激与敬畏,朝着南星的方向深深拜下。
其余百姓见状,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跟着高喻冬伏地大拜。
无人注意到,已被妥帖供奉在悦仙祠内的千愿灯,突然发出莹润的微光。
炎蜚引发的灾火被这铺天盖地的神雨彻底压制。南星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以长生剑为杖,指引着惊魂未定却已重燃希望的人们有序撤入悦仙祠。
她脊背挺得笔直,面容在祠内长明灯的映照下,宛若神女垂怜,沉静而悲悯,又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接受着劫后余生的人们感激涕零的跪拜。
直到最后一位老者蹒跚的身影没入祠门,她周身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悄然松脱。
施展“神雨”的反噬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灵脉深处针扎似的锐痛,丹田空荡得如同被掏空。喉头一股腥甜涌上,又被她不动声色地咽下,唯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此刻真实的状况。
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她借着雨幕与夜色的双重掩护,悄然退至祠后古树下。远离了那无数道寄托着信仰与期盼的目光,强撑的从容与威严瞬间如潮水般褪去。
背靠着一株虬枝盘曲的古树,南星缓缓滑坐在地,指尖冰凉,微微发颤,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打湿了鬓角。
方才呼风唤雨、净化灾厄的“神女”,此刻只剩下近乎虚脱的疲惫。她合上眼,长睫湿漉漉地垂着,细细调息,试图压□□内翻江倒海的气血与无处不在的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