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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梦的影子(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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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的碰撞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欧忠平静的心湖,漾开了一圈浅浅的涟漪。那个惊慌、瘦弱、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重量的女孩身影,在他脑海中偶尔会闪过。但他繁忙充实的大学生活很快便将这点小插曲冲淡了——白天有专业课,晚上要么去球场打球,要么去家里的饭馆帮忙送外卖,周末还会和朋友们一起去爬山、看电影,日子过得热热闹闹,充满了烟火气。

欧忠的家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区里,父母经营着一家名为“欧家小馆”的饭馆,生意不错。父亲欧勇是退伍军人,性格大方豪爽,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喝醉后就会拉着欧忠称兄道弟,嘴里嚷嚷着“好兄弟,再走一个”;母亲张淑梅知性温柔,手脚麻利,把饭馆打理得井井有条,和邻居们关系极好,虽然有时候会佯装生气地数落欧勇和欧忠父子俩“不着调”,但眼底的疼爱却藏不住。这样的家庭氛围,让欧忠养成了开朗乐观、乐于助人的性格,他从未体会过孤独和绝望,也无法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过着和他截然不同的、暗无天日的生活。

直到一周后,欧忠受室友所托,去校外商圈那家新开的“蜜语”奶茶店取团购的饮料。下午四点多,正是奶茶店生意最好的时候,店里挤满了学生,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奶香味和水果的清香。他排队等着,目光随意地扫过忙碌的店员,心里还在盘算着取完奶茶就去球场练球。

然后,他看到了她。

依旧是那件灰色的旧外套,外面套着奶茶店统一的浅粉色围裙,围裙的带子在背后松松地打了个结,显得空荡荡的。她正低着头,专注地做着奶茶,左手扶着杯子,右手拿着勺子搅拌,动作不算非常熟练,甚至有些笨拙,偶尔会不小心碰到旁边的杯子,但极其认真,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事情。吧台暖黄的灯光打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线条,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小巧而挺翘,嘴唇很薄,颜色是自然的浅粉色。

是她。那个在图书馆后巷撞到的女孩。

欧忠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发现她几乎不与其他店员交流。有同事跟她说话,比如问她要不要换班,或者提醒她材料快用完了,她也只是简短地回应一两个字,“不用”或者“知道了”,然后迅速回到自己的工作区域,继续埋头做奶茶,仿佛多说一句话都会耗尽她所有的力气。面对顾客时,她总是垂着眼,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怯懦,甚至不敢与顾客对视。

终于排到了欧忠,他走到点单台前。她习惯性地低着头,双手递过菜单,声音依旧轻柔:“您好,请问喝点什么?”

欧忠没有接菜单,而是微微俯身,试图看清她的脸,脸上带着他招牌式的、极具感染力的笑容:“嘿,还记得我吗?上周在图书馆后面,我不小心撞到你了。”

孙梦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像被惊扰的林中鸟。她的脸色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更加苍白了一些,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不安。她认出了他,那个像太阳一样耀眼、撞到她后还帮她捡东西的男生。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记得自己。

“啊……是、是你……”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贴在了操作台上,手指紧张地绞紧了围裙的边缘,指关节泛白。

“对啊,是我。”欧忠的笑容不变,试图让气氛轻松些,“你在这里打工啊?真巧。我叫欧忠,经济管理学院大二的。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孙梦。”她几乎是嗫嚅着说出自己的名字,声音轻得快要融进店里的背景音乐里,说完就立刻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稀世珍宝。

“孙梦……”欧忠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很好听,点点头,“好名字。那天真是抱歉,你后来没摔伤吧?我看你当时摔得挺重的。”

“没、没有。”孙梦连忙摇头,长长的睫毛快速地颤动着,紧张地看了一眼后面排队的人群,生怕自己耽误了别人的时间,“您……要喝点什么?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欧忠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也不再追问,随意点了两杯招牌的珍珠奶茶,加冰少糖。在等待制作的过程中,他靠在吧台上,状似无意地问:“你是哪个学院的?大一新生吗?”

孙梦正在往杯子里加珍珠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极小的声音说:“文学系……大一的。”

“文学系啊,挺好的。”欧忠笑了笑,“我有个高中同学也在文学系,听说那边的老师都很厉害。你适应大学生活了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更快地完成了手里的动作,先往杯子里倒入奶茶,然后盖上盖子,用封口机封好,动作一气呵成,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练习。她将打包好的两杯奶茶递给他,依旧没有抬头:“您的奶茶,好了。一共二十四元。”

欧忠扫码付了钱,接过袋子,看着她迅速转身去清洗器具的背影,那背影单薄而僵硬,写满了“生人勿近”的抗拒。他摸了摸鼻子,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不是被拒绝后的挫败,而是一种……想要探究,想要驱散那片笼罩在她周围的阴霾的冲动。他觉得,这个叫孙梦的女孩,就像一本封面陈旧、字迹模糊的书,外表看起来毫无吸引力,却让他忍不住想要翻开,看看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从那以后,欧忠似乎总是能“偶遇”孙梦。

在食堂的角落,他经常能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最靠窗的位置,餐盘里只有一个素菜和一小碗米饭,她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偶尔夹一筷子菜,全程没有抬头,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吃完后就默默地收拾好餐盘,安静地离开;在清晨的操场边,他会看到她背着一个旧书包,匆匆走过的身影,似乎是赶去图书馆占座;在图书馆最偏僻的阅览室,他会看到她埋首书海的侧影,面前摊着厚厚的专业书和笔记本,手里的笔一直在不停地写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却仿佛无法温暖她分毫。

他渐渐意识到,这个叫孙梦的女孩,就像一株生长在阴暗角落的苔藓,安静,卑微,与周围热闹的世界格格不入。她总是独来独往,总是低着头,总是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仿佛害怕被任何人注意到。

欧忠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她打工的奶茶店多买几次饮料。有时候是自己来,有时候是和室友一起,每次都点她做的奶茶,偶尔会跟她说一两句话,问问她累不累,或者提醒她注意休息。有时会在她下晚班回宿舍的路上,“刚好”顺路骑车经过——他知道她打工要到晚上九点,宿舍十点关门,她每次都要急匆匆地赶回去,而那段路有些偏僻,没有路灯,他放心不下。

“孙梦,刚好我也要回宿舍,载你一段吧,快一点。”他停下车,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语气不容拒绝。

起初,孙梦是极度抗拒和恐惧的。她习惯了被忽视,被厌恶,甚至被欺负,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在她的认知里,所有的接近都带着目的,所有的善意背后都隐藏着恶意。高中时,那些曾经带着笑容接近她的女生,最后不也变成了霸凌她的人吗?她们会抢走她的饭菜,剪碎她的书本,往她的书包里塞垃圾,甚至在背后散播她的谣言,说她是“灾星”,说她克死了自己的妈妈。所以欧忠的每一次靠近,都让她如临大敌,让她浑身紧绷,想要立刻逃离。

“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走就好。”她总是这样拒绝,声音带着明显的疏离,然后加快脚步往前走,几乎是小跑着。

但欧忠像一块牛皮糖,又像一轮毫不吝啬散发光热的太阳。他的接近坦荡而自然,不带任何施舍的意味,只是用他的方式笨拙地释放着善意。他不会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也不会纠缠不休,只是第二天依旧会出现在奶茶店,依旧会在她下晚班时“偶遇”她。

他会跟她讲他家里的趣事,讲他那个“不靠谱”的老爸喝醉了非要拉着他称兄道弟,结果自己先醉倒在桌子底下;讲他老妈做的菜有时候盐放多了,全家人都得边喝水边吃;讲他篮球赛胜利后,和队友们一起去撸串喝酒的快乐;他还会吐槽专业课的老师太严格,作业太多,吐槽学校的食堂偶尔会做黑暗料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对孙梦而言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生活琐事,那些充满烟火气的、温暖的、快乐的事情。

慢慢地,孙梦发现,这个男生似乎和她以前遇到的人不一样。他的笑容很真诚,眼神很干净,没有一丝恶意;他的关心很直接,不带任何附加条件;他不会因为她的沉默和抗拒而放弃,也不会因为她的卑微而轻视她。

有一次,她下晚班时遇到了下雨,雨下得很大,她没有带伞,只能缩在奶茶店门口的屋檐下,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她焦急万分的时候,欧忠骑着自行车出现在了雨幕中,身上披着一件雨衣,看到她,立刻停了下来。

“怎么不带伞?快穿上我的雨衣,我送你回去。”他把雨衣脱下来递给她,自己则只穿着一件短袖,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孙梦看着他浑身湿透的样子,又看了看手里那件带着他体温的雨衣,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会把你的雨衣弄脏的。我等雨小了再走就好。”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宿舍要关门了。”欧忠不由分说地把雨衣披在她身上,雨衣很大,几乎能把她整个人裹住,“快上车,我带你回去,别着凉了。”

这一次,孙梦没有拒绝。她小心翼翼地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双手紧紧抓住雨衣的边缘,身体绷得笔直,尽量不和他有任何接触。欧忠骑着车,平稳地穿行在雨幕中,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却毫不在意,还时不时地跟她说话,提醒她坐稳了,小心路滑。

雨衣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欧忠身上的味道,干净而清爽。孙梦坐在后面,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和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他骑车时背部的起伏,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偷偷地抬了抬头,看着他宽阔的背影,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却依旧挡不住他脸上的笑容。那一刻,她觉得,这雨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这段偏僻的路,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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