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第1页）

九月的临川县，秋老虎还赖着不走。正午的阳光把青石板路晒得发烫，巷口的老槐树耷拉着叶子，蝉鸣断断续续，混着杂货铺的收音机声、妇人的唠叨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着这座小县城里所有的琐碎与沉闷。

林微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攥着刚领到的高中录取通知书，脚步匆匆地穿过人群。她额头上沁着薄汗，刘海黏在皮肤上，眼神里藏着几分怯懦，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父亲在她初中毕业那年病逝，母亲身体不好，家里的重担落在了刚成年的哥哥肩上。哥哥嫂夫人不坏，却总觉得女孩子读书无用，若不是班主任再三说林微是考大学的好苗子，这高中怕是读不成了。

她要去县图书馆还书，那是她为数不多能喘息的地方。穿过喧闹的主干道，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图书馆的朱红色大门就在前方。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清脆的喊声：“让让！麻烦让让！”

林微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却没注意脚下的石板缝，脚踝一崴，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去。怀里的书散了一地，最上面的《简爱》滑到了路中央。一只穿着白色板鞋的脚及时停在书页前，鞋边沾着点泥渍，却依旧干净利落。

“你没事吧？”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林微抬头，撞进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女孩比她高半个头，留着利落的短发，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穿着一件灰色的运动T恤，牛仔裤洗得有些发白，肩上挎着一个黑色的相机包，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和巷子里的油烟味、汗味截然不同。

“我……我没事，谢谢你。”林微慌忙低头去捡书，手指碰到书页时，对方也伸手过来，两人的指尖不经意间相触，林微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脸颊瞬间红了。

女孩笑了笑，声音像夏日里的凉风：“别急，我帮你。”她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书，动作麻利，目光扫过书名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你也喜欢读勃朗特？”

林微愣了愣，点点头：“嗯，觉得简很勇敢。”

“我叫陈野，野生的野。”女孩把书递还给她，伸出手，“临川一中的，高二。”

“林微，微小的微。”林微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对方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我……我也是一中的，高一新生。”

“这么巧？”陈野眼睛亮了亮，“以后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带你熟悉校园。”她顿了顿，指了指林微的脚踝，“你刚才崴到了，要不要去旁边的小卖部坐会儿，我给你买瓶冰水敷敷？”

林微本想拒绝，可看着陈野真诚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跟着陈野走到巷口的小卖部，陈野买了两瓶冰矿泉水，拧开一瓶递给她，另一瓶倒在纸巾上，折成方块，轻轻敷在她的脚踝上。

“嘶——”冰凉的触感让林微忍不住吸了口气。

“忍忍，敷一会儿就不肿了。”陈野的动作很轻，眼神里带着关切，“你一个人去图书馆？”

“嗯，还书，顺便看看有没有新书。”林微小口喝着水，心跳得有些快。她很少和陌生人说话，尤其是像陈野这样看起来那么“不一样”的人。在临川县，女孩们大多留着长发，穿着碎花裙子，说话温声细语，可陈野不一样，她的短发、她的运动装、她眼里的光，都透着一股林微从未见过的自由气息。

“我也是来借书的，不过顺便拍点照片。”陈野指了指肩上的相机，“喜欢拍些老巷子的风景，总觉得这些地方藏着很多故事。”

那天下午，她们在图书馆待了一下午。林微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陈野则拿着相机在书架间穿梭，偶尔会拍下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页上的样子，或是林微认真读书的侧脸。闭馆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陈野给林微讲学校里的趣事，讲她拍过的风景，林微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心里的怯懦渐渐消散了些。

“明天开学，我在高二（3）班，有事找我。”分别时，陈野递给林微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的名字和班级，字迹潇洒利落。

林微攥着纸条，看着陈野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心沁出了汗。她低头看了看脚踝，已经不疼了，可心里却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芽，带着一丝陌生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