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第2页)
“送往京师的‘雀’,有多少?经由何人接手?可有凭证?”王守仁的问题如同连珠炮,毫不放松。
赵员外为了活命,如同竹筒倒豆子,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交接人的姓名、特征,运送船只的名号,甚至保留了部分与姜华往来的密信(藏于赵府密室),以期作为脱罪的证据。
记录下所有口供,画押之后,赵员外如同烂泥般被拖了下去。
接下来,便是审讯松平。
与赵员外截然不同,松平被押上来时,虽然手腕折断,脸色因疼痛而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毒的匕首,充满了桀骜与疯狂。他紧闭双唇,无论王守仁如何问话,陆青如何厉声呵斥,甚至动用了些许刑讯手段,他都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用倭语低声咒骂。
“大人,这倭寇骨头很硬!”陆青皱眉道。
王守仁摆了摆手,示意停止用刑。他走到松平面前,目光如古井深潭,平静地注视着对方充满仇恨的眼睛。
“松平,你之技艺,源于倭国傀儡秘术与忍法,可是‘风魔之里’一脉?”王守仁忽然开口,说的竟是关于对方技艺传承的话。
松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虽然依旧没说话,但紧绷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王守仁继续用平和的语气说道:“汝等跨海而来,助纣为虐,所为不过利益二字。然,刘瑾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其势岂能长久?尔等押注于将倾之大厦,不觉愚蠢吗?若肯招供,指认姜华及刘瑾罪证,本官或可奏明朝廷,念你异域之人,受人驱使,酌情宽宥。若冥顽不灵……”王守仁语气转冷,“大明律法,自有公道!”
这番话,既有对其技艺的了解,又有对局势的判断,更给出了看似可行的出路。松平的眼神剧烈地挣扎起来,他看了看王守仁,又看了看旁边记录的叶舟和虎视眈眈的陆青,最终,长久沉默后,他用生硬的官话嘶哑地开口:“我……可以画押。但,我只承认受赵德昌雇佣,制作奇巧之物,不知其用途,更不知什么刘公公、姜千户!”
他这是要断尾求生,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赵德昌身上,自己只承认技术犯罪,否认政治阴谋!
王守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从他口中得到的极限。能让他开口画押,承认与赵德昌的关系并制作违禁物品,已是重大突破,足以坐实赵德昌通倭之罪,并间接指向姜华。
“记录在案,让他画押。”
拿到松平的口供后,天色已近黎明。王守仁立刻回到书案后,铺开纸张,亲自提笔,开始书写奏章。他要以八百里加急,将今夜之事,赵德昌、松平的口供,以及查获的证物清单,直接呈报朝廷!此事牵扯到刘瑾,已非他一个佥事所能独断,必须直达天听!
笔走龙蛇,言辞恳切而犀利,将通倭、谋逆、图谋市舶司、草菅人命等罪行一一列明。
写完奏章,用上火漆印信,交由心腹立刻送出。王守仁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显出一丝疲惫。他看向一直守候在旁的叶舟和陆青。
“叶舟,”王守仁的目光落在叶舟身上,带着赞赏与期许,“此案能破,你当居首功。你之细心、勇毅、担当,皆远超寻常胥吏。待此案了结,本官必当为你请功。”
叶舟心中激动,躬身道:“卑职不敢贪功,唯愿真相大白,律法得彰!”
王守仁点了点头,又道:“不过,风暴才刚刚开始。刘瑾权势熏天,得知此事,必不会善罢甘休。宁波府内,恐也有其党羽。在朝廷旨意下达之前,你需更加谨慎,尤其要留意自身安全。”
“卑职明白!”
“陆青,加强按察分司守卫,所有涉案人犯、证物,严加看管,不得有任何闪失!同时,秘密调查宁波府衙内部,以及与赵家、市舶司往来密切之官员!”
“是,大人!”
走出按察分司衙门时,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黎明的曙光刺破了沉重的夜幕,照耀在宁波府青灰色的瓦楞和蜿蜒的街道上。
叶舟站在衙门口,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力量。
雷霆骤雨已过,但余波未平。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朝堂斗争的漩涡中心,未来的路依旧充满未知与危险。但他不再迷茫,也不再畏惧。
他回头看了一眼肃穆的按察分司衙门,又望向府衙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这叶孤舟,经历了这场风雨的洗礼,已然更加坚韧。他将继续在这宦海暗流中前行,秉持本心,追寻他心中的正义与“道”。
新的的一天开始了,而属于叶舟的传奇,似乎也才刚刚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