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五刻(第2页)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递给叶舟:“此信,你到任后可交与安吉知县沈文谦。沈知县乃我同年,为人还算方正,或可予你些许照拂。然,仕途之道,终须靠自己一步步走出来。”
叶舟双手接过信函,只觉得重若千钧。这不仅是推荐信,更是一份沉甸甸的期许和责任。“多谢大人栽培!叶舟定不负所托!”
“去吧。”王守仁挥了挥手,重新坐回案后,拿起了笔,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叶舟再次深深一揖,退出了书房。
陆青送他出来,低声道:“叶兄弟,一路保重。安吉那边,我们也有几个旧识,若有紧急之事,可凭此物到县城‘百草堂’药铺寻一位姓林的郎中。”说着,塞给叶舟一枚刻着奇异花纹的小小木牌。
叶舟将木牌小心收好,心中暖流涌动。他知道,这条路上,他并非全然孤独。
“陆大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离开按察分司,叶舟回到冷清的小屋,开始收拾行装。他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衣物,恩师所赠的《洗冤集录》,白先生给的《洗冤录补遗》,王守仁的信函,陆青的木牌,还有那套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工具。他将这些一一打包,最后,目光落在了墙角那块松动的青砖上。
他走过去,挪开砖,取出那个油纸包。里面是此案开端的所有物证——那撮灰烬,那点红色纤维,那个小小的木质构件。这些物件,见证了他的迷茫、挣扎、坚守与最终的破局。他小心地将油纸包放入行囊最深处。这不是纪念,而是警醒,提醒他永远不要忘记初心,不要被表象所迷惑。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宁波府尚在沉睡之中。叶舟背起简单的行囊,悄然离开了这座他生活了数月、经历了人生巨大转折的港口城市。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清冷的晨风为他送行。
他租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决定由水路先至杭州,再转陆路前往安吉。船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撑着长篙,小船缓缓驶离了喧嚣的码头,滑入薄雾笼罩的甬江。
叶舟站在船头,回望那座在晨曦中渐渐远去的城市。高耸的灵桥,连绵的屋瓦,林立的桅杆,还有那空气中特有的海腥味……一切都将成为过往。在这里,他经历了职场的倾轧,见识了人心的诡谲,也遇到了白先生、吴老板、陆青乃至王守仁这样的良师益友。他失去了最初的天真,却收获了更为宝贵的坚韧与明澈。
宁波府,再见。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西方。江水蜿蜒,通向未知的远方。安吉县,一个陌生的名字,一片陌生的土地,等待着他的,将是怎样的风景,怎样的挑战?
乌篷船破开平静的江面,驶向水天相接之处。两岸的稻田、村落、青山缓缓后退,如同展开一幅水墨长卷。
叶舟的心绪,也如同这江水,从最初的波澜起伏,渐渐归于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对新旅程的期待。他知道,典史之职,主管一县刑狱、治安,品级虽低,责任却重。安吉县的情况,从王大人的只言片语中可知,绝不轻松。
但他无所畏惧。
船行江上,清风拂面。他取出白先生所赠的《洗冤录补遗》,就着逐渐明亮的晨光,细细翻阅起来。书中除了精妙的验伤断案技巧,还记载了许多地方特有的风俗、禁忌乃至传说怪谈,譬如安吉等地山区曾有“山魈”惑人、“僵人”作祟的传闻。
叶舟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或许,在安吉,他这研究奇闻异事的“癖好”,又能派上用场了。
小舟悠悠,载着年轻的典史,驶向人生的下一段航程。前方或许仍有暗礁险滩,或许仍有狂风暴雨,但这叶曾经在宁波府惊涛骇浪中穿行过的小舟,已然更加坚固,更加沉稳。
新舟启程,道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