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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一刻(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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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日子,每一刻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

叶舟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依旧准时点卯,处理着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甚至主动向张班头汇报了对刘老六案“陷入僵局”的“苦恼”。张班头似乎很满意他的“识趣”,难得地没有苛责,反而安慰了几句,让他不必太过挂怀。

然而,叶舟敏锐地察觉到,衙门里的气氛似乎比往日更微妙了些。几个平日里与赵家走得近的胥吏,看他的眼神偶尔会闪过一丝探究,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让他警铃大作。赵家显然并未完全放松警惕,或许仍在暗中排查昨夜潜入者的身份。

他不敢再去听海阁,生怕给白先生和吴老板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有的焦灼与期待,都只能深深压在心底,独自承受。夜间,他反复检查着藏在墙砖后的证据,摩挲着那冰凉而坚韧的血蚕丝,脑海中一遍遍推演着见到王守仁后该如何陈述,如何取信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大人物。

恩师曾言,王守仁倡“心即理”、“知行合一”,乃是当世大儒,亦是能臣。这样的人,会相信我一个微末小吏的话吗?会愿意为了一个看似离奇的案子,去撼动宁波府的既得利益网吗?

疑虑如同藤蔓,不时缠绕上心头。但他已无路可退。刘老六圆睁的双眼,仓库里那诡异的傀儡“雀”,赵员外与松平的低语,都如同鞭子,驱策着他必须前行。

终于,到了约定的日子。

辰时,灵桥码头。

晨曦微露,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宽阔的甬江江面。灵桥(今宁波市中心著名古桥)如长虹卧波,连接着两岸的繁华。码头上早已人声鼎沸,脚夫们吆喝着装卸货物,商贩们叫卖着早点,南来北往的客商、渔民、旅客汇聚于此,空气中弥漫着江水、鱼腥、汗水和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叶舟换上了一身最干净的青布长衫,站在码头靠近桥墩的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看似在欣赏江景,实则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熙攘的人群,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辰时已到,陆随从派的人,会来吗?王守仁,愿意见他吗?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江风吹拂着他的衣袂,带来阵阵凉意,却吹不散他手心的冷汗。他开始怀疑,是否自己赌错了?是否陆随从并未相信他?或是王守仁觉得此事无足轻重?

就在他心中的希望如同将熄的炭火般逐渐暗淡时,一个穿着粗布短褂、头戴斗笠、打扮如同普通渔夫的汉子,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他。

“可是叶捕快?”汉子的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叶舟心中一凛,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跟我来,莫声张。”汉子说完,转身便走,汇入人流。

叶舟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那汉子脚步不快,却异常灵活,在拥挤的码头人群中穿梭,时而停下假装看看货物,时而与相熟的人点头招呼,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叶舟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跟着,同时留意着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两人一前一后,并未走远,而是绕到了灵桥附近一处临江的茶楼后门。汉子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示意叶舟进去。

门内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光线昏暗。穿过通道,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间临江的雅室。窗外便是奔流不息的甬江和繁忙的码头景象,室内陈设却古朴雅致,一炉檀香袅袅升起,驱散了外面带来的喧嚣与杂味。

雅室内坐着两人。主位之上,是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温润中透着睿智的中年文士,他穿着半旧的直缀,并未着官服,但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旁边侍立的,正是那日在“刘伶醉”见过的陆随从。

叶舟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知道,主位之人,必然就是浙江按察使司佥事、巡海道王守仁王大人!

他不敢怠慢,上前几步,撩起衣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宁波府衙捕快叶舟,叩见王大人!”

王守仁并未立刻让他起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如同古井深潭,仿佛能洞彻人心。那目光并不凌厉,却让叶舟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无所遁形。

“叶舟?”王守仁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力量,“你托陆青所言之事,关系重大。且将你所知所察,细细道来。不必拘礼,起身回话。”

“谢大人!”叶舟站起身,却依旧微微躬身,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他知道,这是决定成败的关键时刻。

他深吸一口气,从刘老六“画皮鬼”案开始讲起。他没有丝毫隐瞒,也没有刻意夸大,只是将自己如何发现现场疑点,如何根据颈痕、灰烬、纤维等线索追查,如何走访胡瞎子,如何在白先生和吴老板处获得启发,最终如何冒险夜探赵家仓库,所见所闻,一五一十,清晰而详尽地陈述出来。包括那诡异的血蚕丝傀儡“雀”,赵员外与倭人松平的对话,以及他关于通倭、刺探、图谋市舶司的推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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