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二刻(第1页)
回到衙门的叶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依旧是那个勤恳却不得志的小捕快,准时点卯,处理着分派下来的琐碎公务。张班头见他回来,随口问了句城外耕牛的事,叶舟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自己如何“辛苦”寻访,最终在一条山沟里找到了那走失的牲口,言语间带着几分底层吏员常有的、夸大其词的邀功意味。
张班头嗤笑一声,显然没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挥挥手让他退下。叶舟躬身离开刑房,转身的刹那,眼底的谦卑恭顺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他成功地维持了“点卯王”的人设,没有引起任何额外的注意。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接下来的两天,叶舟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迹象。
先是永宁街附近多了些陌生的面孔,他们扮作货郎、闲汉,眼神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过赵家仓库和豆腐坊的方向,行动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默契。叶舟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那日在灵桥码头引领他的“渔夫”。王大人的人,已经开始布控了。
与此同时,赵家似乎也有所动作。叶舟一次“偶然”路过赵府附近,发现其家丁护卫的数量明显增多,进出排查也变得严格起来。市面上开始流传一些关于海商生意难做、番舶管理将变的模糊传言,似是有人故意放出,试探风向。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悄然在宁波府的上空凝聚。
这天傍晚,叶舟刚回到赁居的小屋附近,巷口阴影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是吴老板。他脸色有些发白,压低声音急促道:“叶老弟,不好了,白先生午后出门访友,至今未归!他平日极重信诺,若有耽搁必会托人带话,我担心……”
叶舟心中猛地一沉。白先生!这位在他最困顿时常予指引的说书人,难道因为与自己的接触而受到了牵连?是赵家发现了什么,开始清理潜在的知情者?
一股强烈的愧疚和愤怒涌上心头。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吴老板,你先别急,立刻回去,关好店门,近日若无要事,尽量不要外出。白先生那边,我来想办法打听。”
“你可要小心啊!”吴老板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匆匆消失在暮色中。
叶舟回到冷清的小屋,闩上门,背靠着门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对手的反扑,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狠辣。他们或许还没锁定自己,但已经开始扫清外围。白先生久居宁波,交游广阔,或许是在打听消息时,引起了赵家耳目的注意。
**必须尽快找到白先生!**叶舟心急如焚。但他不能动用衙门的力量,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他想到陆青,想到王大人布下的暗哨。或许,他们会有线索。
然而,如何联系陆青?上次是对方主动寻他,他并无直接联系的方式。贸然前往灵桥码头或那家茶楼,风险太大。
就在叶舟焦灼万分之际,窗外传来几声极有规律的、类似鸟雀啄击窗棂的轻响。不是真的鸟叫,而是一种暗号!
叶舟心中一凛,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月色下,巷子空无一人。但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听清了,是三长两短。
是陆青的人!王大人果然没有忘记他!
他轻轻推开窗户,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了进来,正是陆青本人。他依旧穿着便装,但神色凝重。
“叶兄弟,长话短说。”陆青压低声音,“我们监视赵家仓库时,发现他们今夜有异动,似乎在准备转移重要物品。王大人判断,他们可能听到了风声,准备断尾求生。另外,你提到的说书人白先生,我们查到,今日午后被赵府的人以‘散布谣言、蛊惑人心’的借口,秘密带去了城外的别院。”
果然是被赵家抓走了!叶舟拳头瞬间握紧:“陆大哥,白先生他……”
“暂时应无性命之忧,赵家抓他,更多是想拷问是否还有同党,知道了多少。”陆青语速很快,“王大人已决定,就在今夜收网!不能再等他们销毁证据或转移人员了!”
“今夜?”叶舟精神一振。
“对!我们人手有限,赵家蓄养的死士和那倭人不好对付,强攻仓库恐有变数。王大人需要你配合,里应外合!”陆青目光灼灼地看着叶舟。
“要我怎么做?”叶舟毫不犹豫。
“你对仓库内部结构最熟。我们需要你再次潜入,目标是制造混乱,最好是能破坏他们转移物品的行动,或者……想办法从内部打开水门或侧门,放我们的人进去!同时,务必确保自身安全,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己为先!”陆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竹管递给叶舟,“这是信号焰火,若你得手,或遇到致命危险,便拉动引信示警。”
叶舟接过那尚带着体温的竹管,紧紧攥住,感觉重若千钧。这不仅是任务,更是救出白先生、粉碎阴谋的关键。
“我明白!”叶舟重重点头,“何时动手?”
“子时正!我们会准时在仓库外埋伏。你见机行事!”陆青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中带着信任与嘱托,“叶兄弟,保重!”
说完,陆青不再停留,身形一闪,便消失在窗外夜色中。
叶舟关上窗,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大战将至的亢奋与决绝。
他检查了一遍夜行衣和工具,将信号焰火小心收好。然后,他再次挪开墙砖,取出那个油纸包,将里面的血蚕丝样本和结构图重新藏回原处,只将那个完成的傀儡“雀”揣入怀中——或许,这东西在关键时刻能有点用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色渐深,外面打更人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子时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