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遇凤翎金(第1页)
治水方略的初步细则呈递上去后,紫宸殿内安静了数日。苏浅陌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知自己的构想是否过于超前,抑或触动了某些她尚未知晓的利益关节。
这日清晨,她正在司言值房内整理文书,一名身着紫袍的御前女官再次到来,这次带来的旨意,却让整个尚宫局都为之侧目。
“陛下口谕:司言苏浅陌,才识卓绝,忠勤体国。特许其参议朝政,可于常朝时侍立殿角,记录圣训,遇有咨询,须直言无讳。另赐‘凤翎金令’一枚,凭此令可直入紫宸殿偏殿奏事,六部及诸司不得阻挠。”
旨意一下,值房内落针可闻。
参议朝政!侍立常朝!凤翎金令!
这已不是简单的擢升或信任,而是近乎打破了宫规与朝堂的界限!本朝虽有女官,但能正式参与朝政者寥寥无几,更遑论赐予直入禁宫奏事的令牌!此等殊荣,即便是皇亲国戚或一品大员,也未必能有。
苏浅陌自己也愣住了,她猜到女皇可能会支持她的方案,却没想到是以这样一种近乎“殊遇”的方式。她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敬畏、羡慕、嫉妒、探究……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奴婢……领旨谢恩。”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接旨,以及那枚触手温润、雕刻着展翅凤翎、象征着无上恩宠与权力的金牌。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前朝后宫。柳承明等人的脸色可想而知,而听雪轩的门槛,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几乎要被前来道贺或试探的各路人马踏破。苏浅陌一律以“圣恩浩荡,唯勤勉以报”为由,客气而疏离地打发了,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初涉朝堂)
第一次侍立常朝,对苏浅陌而言是一场全新的考验。
天未亮,她便穿戴整齐,并非女官品阶服制,而是一身较为庄重的深青色宫装,立于大殿一侧不起眼的廊柱旁。这里既能清晰听到朝议,又不至于过于引人注目。
朝臣们鱼贯而入,不少人目光扫过她时,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异与审视。她垂眸敛目,姿态恭谨,却将每一个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今日朝议,果然有官员提及江南水患及治水方略。工部一位侍郎出列,先是颂扬陛下圣明,随即话锋一转,开始陈述实施此策的种种困难:银钱耗费巨大,民夫征集不易,且大规模改动河道、修建水库,恐扰民伤财,若效果不彰,恐损朝廷威信云云。言语间,虽未直接否定苏浅陌,却将困难无限放大。
另有几位官员附和,语气忧国忧民,实则暗藏机锋。
苏浅陌静静听着,心中明了。这是预料之中的阻力,来自旧有思维和既得利益者的本能抗拒。
龙椅之上,洛长羲面无表情地听着,未发一言。
待到众人说得差不多了,她才目光微转,落向殿角:“苏司言。”
清越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所有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苏浅陌深吸一口气,稳步走到殿中,跪拜行礼:“奴婢在。”
“方才诸位爱卿所虑,你如何看?”女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浅陌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方才发言的几位大臣,最后回到御座之上,声音清晰而沉稳:
“回陛下,诸位大人所虑,确是老成持重之言。然,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亦需非常之法。”
她先肯定对方的“担忧”,随即话锋立转:“水患年年,赈灾款项岁岁拨付,百姓流离,田亩淹没,此难道不是‘耗财’?河工徭役,征发不断,民怨潜伏,此难道不是‘扰民’?与其年复一年投入无底之洞,何不集中力量,行根治之法?奴婢所陈之策,虽有前期投入,然一旦功成,则可保江南数十年安宁,化水害为水利,滋养万民,充实国库。此乃‘长痛’与‘短痛’之别,‘耗财’与‘生财’之异!”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至于威信,朝廷威信,源于为天下开太平,为生民谋福祉。若能根治水患,使百姓安居乐业,朝廷威信自当如日中天!若因畏惧困难而固步自封,坐视黎民受苦,方是真正有损威信!”
她逻辑清晰,言辞犀利,直指问题核心,将那套“困难论”背后的短视与利弊分析得透彻无比。殿内一时寂静,方才发言的官员脸色都有些难看。
洛长羲端坐其上,看着殿中那个虽跪着却脊背挺直、侃侃而谈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与为民请命的赤诚,心中那股激赏之情几乎要满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