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锋砺霜刃（第1页）

司制房的院落比掖庭局宽敞规整许多，空气里弥漫着新布与染料的独特气味。然而，苏浅陌被引至的偏殿，气氛却凝重得如同结冰。

地上堆满了灰扑扑的棉服，几个管事模样的女官愁眉不展，见到领她来的掌制，也只是有气无力地行了个礼。

“秦掌制，您可来了！这、这第二批货眼看交付日期就要到了，可您看这……”一个中年女官拿起一件棉服，用力一抖，竟有棉絮从针脚稀疏处飘出，更有几件，填充的棉花厚薄不均，捏在手里硬一块软一块。

“针线粗糙，填充不足，甚至以次棉充好！”秦掌制脸色铁青，“前线将士们在冰天雪地里等着御寒，我们就交出这样的东西？工部催逼，内务府问责，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众人噤若寒蝉。

苏浅陌默默上前，拿起一件棉服仔细检视。问题远比她想象的严重。这不仅仅是工期紧张的问题，更是管理混乱、责任不清、缺乏标准导致的恶性循环。

“秦大人，”她放下棉服，声音平静，在这片焦躁中显得格外清晰，“奴婢可否看看制作流程，以及物料、人手的分配记录？”

秦掌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掖庭局传来的“奇人”之名她有所耳闻，但眼前这女子过于年轻，也过于沉静，让她心里没底。但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她也只能挥挥手：“带她去！”

半个时辰后，苏浅陌站在嘈杂混乱的制作工坊里，心中已然明了。

她没有立刻指责，而是向秦掌制请求，召集所有负责此事的大小管事和领班。

面对底下或怀疑、或不屑、或麻木的目光，苏浅陌站在那堆劣质棉服前，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诸位，我知大家连日赶工，辛苦异常。但我们现在做的，不是普通的宫装，而是即将穿在边境将士身上的战袍！他们穿着这样的衣服，如何握紧刀枪？如何守护我凰月疆土？”

她拿起一件填充不均的棉服，用力一捏，展示给众人：“这不是疏忽，这是渎职！是可能让我朝将士白白送命的罪过！”

一顶大帽子扣下，底下不少人脸色变了。

“但追责之前，我们先解决问题。”她话锋一转，走向旁边一块临时找来的木板，用炭笔在上面画了起来。

“当前问题有三。第一，分工不明，劳逸不均。”她画出一个简单的流程图，“裁布、填充、缝合、质检，全部混作一团，熟手新手一起做，效率低下，质量无法保证。”

“第二，物料管控缺失。”她在物料一项上画了个叉，“棉花入库无称重，领取无记录，好坏混杂，如何能做出厚薄均匀的棉服？”

“第三，没有统一标准与及时质检。”她指向那堆次品，“何谓针脚细密？何谓填充充足？全凭个人感觉，出了问题已是批量，返工都来不及！”

她一针见血，将众人心中模糊感知却说不出的症结，条分缕析地摆在面前。工坊内鸦雀无声，连秦掌制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故此，我提议，即刻起，做出三项调整。”苏浅陌的声音坚定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仿佛回到了她主持项目攻坚会的现场。

“一、流水作业，定岗定责。”她在木板上画出新的流程，“将制作分为选料裁切、标准填充、精细缝合、严格检验四道工序。每道工序固定人手，专人专事。填充组按标准秤量棉花，缝合组只负责缝合，质检组逐件检查，不合格者当场退回，责任到人！”

“二、物料标准化与管理。”她看向秦掌制，“请大人立刻调派可靠人手，重新清点、分拣棉花，设立标准填充量。每件棉服所需布料、棉花，按量分发，记录在册，杜绝浪费与克扣。”

“三、设立奖惩，即时通报。”她目光扫过众人，“每日完工，统计各组合格数量。达标且优质者，记录在案，日后必有奖赏；屡出次品、拖延进度者，严惩不贷！进度一日一报，问题当日解决！”

清晰的思路，可行的步骤，配合她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自信，瞬间镇住了场面。

秦掌制当机立断：“就按苏……苏姑娘说的办！所有人听其调度，若有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赦！”

变革之初，阻力不小。习惯了旧有模式的工匠们怨声载道，尤其是一些自恃手艺的老匠人，对“标准填充”、“流水作业”嗤之以鼻。但苏浅陌亲力亲为，在每一道工序旁示范、讲解，用实际效果说话。

她站在填充组，手把手教她们如何用简易的天平秤出标准分量的棉花，如何均匀铺展；她在缝合组，规定了针脚密度和必须回针加固的关键部位；她在质检组，设立了明确的验收标准，不合格的坚决打回。

她的手指被针扎破过，嗓子因不断解释而沙哑，但她始终站在那里，目光沉静，态度坚决。渐渐地，工坊的秩序开始建立，效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原本混乱的场面变得井井有条，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做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