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背暗流(第1页)
苏芮留下的数据包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螺壳基地漾开层层涟漪。那份未提交的报告和神秘的月球坐标,成为所有人争论的焦点。
指挥中心内,争论激烈。
“这是赤裸裸的陷阱!”蒋寒星指着全息星图上的坐标,语气斩钉截铁,“苏芮的背叛已让我们付出代价,不能再被她诱导。”
“但她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俞惊澜反驳,指着报告上“未知变量X”的标注,“如果她完全倒向归墟,何必保留这份对我们有利的分析?”
沐染桐冷静补充:“风险极高,但信息价值也可能成正比。关键在于如何验证。”
一直沉默的岑曙看向林渡舟。她右眼蒙着特制的生物凝胶眼罩——这是女巫W的建议,通过物理手段辅助她必要时精准控制右眼的意识连接。
“我感受到的不是欺骗,”林渡舟声音虚弱却清晰,“是挣扎,是被禁锢的痛苦。那个坐标,可能是她唯一的求救信号。”
周潮生轻声支持:“大海教会我,真正的机遇往往藏在风暴眼里。”
谢寻葻调出探测数据:“无论是不是陷阱,那里的地质结构本身就值得探索。我请求带队勘探。”
岑曙最终拍板:“最小规模勘探队。谢寻葻任队长,钱悦负责通讯导航,周潮生感知环境。蒋寒星留守。目标:初步勘探,严禁深入,遇险即撤。”
“逐月者”号勘探舰悄无声息地滑向月球背面那片未知区域。当舰船悬停在目标上空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近距离观察,那些暗色岩石呈现出非自然的几何结构,断裂面闪烁着晶体与金属的混合光泽。中央的环形凹陷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得仿佛被瞬间熔铸。
“没有检测到归墟信号,”钱悦报告,“但那种低频波动更清晰了,像某种……沉睡的脉搏。”谢寻葻操纵探测器采集样本,向凹陷发射的探测波却如石沉大海。
突然,周潮生脸色苍白地按住太阳穴:“很多声音……愤怒、不甘,还有巨大的悲伤。这里是古战场,是‘她们’被埋葬的地方。”她将手按在舱壁上,共享感知。众人脑海中浮现出破碎画面:耀眼白光、崩碎的平台、投向地球的流光、被暗金色能量吞噬的身影……与林渡舟之前看到的意象完全吻合。就在勘探队沉浸在这个惊人发现时,危险已然临近。在光学传感器视野边缘,一块“月岩”后方的镜面反光悄然隐没。归墟的侦察单位早已潜伏于此,静静记录着一切,将数据实时传回。远在归墟前哨的苏芮,看到“目标抵达坐标”的信息时心脏骤紧。她不知道自己的“种子”会带来什么,只能在内心默默计算着各种可能性。趁基地注意力被月球勘探吸引,沈墨钧加紧了行动。他带着精心准备的“病情评估报告”找到蒋寒星。“蒋舰长,”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小舟的伤势表明她的身体状况正在恶化。那种强行连接的方式本质上是对大脑的毒害。变化,”他意味深长地停顿,“往往是失控的开始。”他巧妙引用自己过去的话语,将林渡舟力量的增强扭曲为“病变”加深。“作为她唯一的亲人和医生,我恳请在她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前,进行保护性隔离和矫正治疗。”
蒋寒星审视着报告上那些被刻意渲染的医学术语,眉头紧锁。她信任林渡舟,但无法完全忽视这份“专业”证据,特别是在刚经历内部攻击的敏感时期。
“请求收到。但在岑指挥官返回前,不会批准任何重大处置方案。”她给出拖延的答复。
沈墨钧眼底闪过阴鸷,表面却维持着理解的姿态:“我明白要以大局为重。但希望基地认真考虑,放任这种‘变化’的最终后果。”他意有所指地补充,“稳定才是安全的基石。过于强大且不受控的力量,本身就是危险。”转身离开时,他惯常的关怀微笑瞬间化为冰冷的算计。原生家庭中父亲对母亲“保护式”控制的阴影,以及自身在社会竞争中因不够“成功”累积的挫败感,让他将对“秩序”的渴望扭曲地投射到妹妹身上。在他内心深处,一个“脆弱但完全属于他”的妹妹,远比一个“强大但即将脱离掌控”的英雄更符合期望。
“逐月者”号完成初步勘探开始返航。就在进入最终轨道修正时,钱悦突然发现一段伪装成背景辐射的异常数据流附着在传感器数据包中。“是高度隐蔽的渗透病毒!”她立即尝试清除。
大部分异常数据被成功拦截。但一丝极其微小的、无法被现有手段定义的“信息片段”,悄然越过防火墙,融入基地内部网络。它没有触发任何警报,像一粒等待发芽的种子,精准地飘向正在恢复中的林渡舟。当晚,林渡舟在医疗舱休息时,突然感到右眼传来前所未有的刺痛。不是之前钙化的酸胀感,而是某种……活物在蠕动的怪异触感。她脑海中响起细碎的低语,不同于沧月清泉般的声音,这些低语充满了扭曲的恶意。
“她保护不了你……”
“加入我们,获得真正的力量……”
“你哥哥说得对,你只是个需要被控制的病人……”
“沧月?”林渡舟在意识中急切呼唤。清辉亮起,却明显黯淡了许多。“有什么东西……在污染我们的连接……”沧月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吃力。
林渡舟本能地调动蓝色风信子的频率想要安抚,却发现那曾经让她平静的波动,在此刻如同杯水车薪。风信子的力量仍在,但面对这种新型的、充满侵略性的污染,它的净化效果大打折扣。她不得不主动加强右眼眼罩的微电流刺激,用意志力强行维持视觉神经的“静默”,以削弱那怪异触感和恶意低语的强度。这是女巫W教给她的应急手段:通过物理方式部分切断右眼相关的意识通道,为意识核心建立一道脆弱的防线。
勘探队带回了远古战场的证据,也带回了潜藏的危机。月之暗面的烙印已然刻下,而一场针对林渡舟意识核心的、更加隐秘恶毒的风暴,正在无声酝酿。
当月球勘探的惊险与林渡舟个人的危机在暗处涌动时,螺壳基地的其他成员,也在各自的岗位上,奏响着一曲无声却坚定的协奏曲。医疗区内,李一医生在确认林渡舟暂时稳定后,立刻召集了医疗团队的骨干,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会议的主题并非林渡舟的个人病情,而是“高强度意识连接作业下的群体性神经疲劳综合症防治方案”。
“不仅仅是渡舟,”李一指着屏幕上基地成员近期的生理数据汇总,“长期处于归墟的意识干扰和高压工作环境下,包括你我在内,所有人的神经耐受阈值都在下降,焦虑、失眠、注意力涣散的发生率上升了百分之三十。这不是个例,是群体性健康危机。”
她展示了一套结合了传统医学、神经反馈技术和周潮生提供的深海宁神样本研发的“韧性增强协议”。“我们需要像锻炼肌肉一样,系统性、预防性地锻炼我们的神经韧性。从今天起,所有成员,每天必须完成至少三十分钟的强制性‘神经舒缓疗程’,内容包括定向生物反馈放松、特定频率声波浴以及微量宁神药剂吸入。”
她没有等待上级批准,而是以医疗负责人的权威,直接在小范围内启动了这项协议。她知道,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保持团队最基本的战斗力,是她的首要职责。与此同时,在物资管理中心,孙浩杰面对着一个棘手的难题。陈峻观察员带来的评估团队,以“审查需要”为名,要求调阅近三个月所有高精度能量晶体的使用记录和剩余库存。这些晶体是维持“静默灯塔”和灵轨核心节点的关键战略资源,其具体数量和流向属于高度机密。
孙浩杰没有直接拒绝,她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略带歉意的笑容:“陈观察员,非常理解您的工作。不过这些晶体的库存管理涉及多个安全层级和动态加密验证,数据调取和整理需要一点时间,而且需要岑指挥官和蒋舰长的双重动态密钥授权。您看,是不是等岑指挥官返回后,我们再……”她一边用委婉的措辞拖延,一边暗中启动了赵莹之前帮她设置的一个“数据迷雾”程序。该程序会生成大量看似真实、实则经过微妙篡改的冗余数据流,混杂在真实数据中,极大增加了外部人员快速甄别核心信息的难度。这是两位在各自领域并不起眼的女性,为了守护共同秘密而达成的无声默契。
赵莹本人,则沉浸在浩如烟海的外部信息流中。她像最耐心的织工,从无数嘈杂的新闻、学术报告、社交媒体碎片甚至加密的暗网通讯中,筛选着与“月疏”、“归墟”、“远古文明”相关的蛛丝马迹。突然,一条来自某个冷门考古学论坛的、用极其晦涩的隐喻发布的帖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帖子提到,在某些失落的上古神话中,“月亮”并非天然卫星,而是一位女神用以“丈量与束缚”失控大地的“罗盘之锚”,当“锚”被动摇,维系世界的“弦”便会松弛。这条信息,与林渡舟和勘探队发现的“远古战场”和“投向地球的罗盘”意象,产生了惊人的呼应。赵莹立刻将这条信息加密标记,优先级提到最高,发送给了沐染桐和岑曙的待处理信息库。这些碎片,正在一点点拼凑出被历史尘埃掩盖的惊人真相。而在基地最外围的防御节点,石山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伫立在监控屏幕前。她刚带领小队完成了一次成功的“驱离”行动——利用高功率定向声波和低能量激光炫目,逼退了三架试图靠近基地水下声呐阵列的归墟无人潜航器,没有发生直接交火,却明确传达了警告。
“对方试探的力度和频率在增加,”她在内部通讯频道向蒋寒星汇报,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波澜,“战术更加灵活,像是在寻找我们防御体系的‘弹性极限’。”她没有请求指示,而是直接给出了建议,“建议启动‘蜂群’防御预案的第二阶段,增加移动假目标部署,干扰其侦察效率。”蒋寒星迅速批准了她的方案。在这种瞬息万变的对抗中,前线指挥官的经验和直觉至关重要。也就在基地各处都在为生存和未来奋力运作时,那缕越过防火墙的、诡异的“信息片段”,终于抵达了它的目的地。医疗舱内,刚刚结束一轮“神经舒缓疗程”、意识稍有放松的林渡舟,猛地感到右眼内部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活物钻探般的搅动感!之前的刺痛和低语瞬间升级为狂暴的冲击!
“屈服吧!你的挣扎毫无意义!”
“看啊,你所谓的同伴,甚至你的亲人,都在怀疑你,想要控制你!”
“拥抱归墟,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和力量!”
这些声音不再仅仅是低语,它们仿佛带着无数细小的钩刺,疯狂拉扯着她的意识纤维,试图将她的自我认知彻底撕碎。更可怕的是,她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外来的意识流,正在她与沧月连接的通道里,蛮横地构筑某种冰冷的、异质的“结构”,试图将沧月的清辉彻底排斥、隔绝!
沧月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摇曳,变得忽明忽暗,传递过来的意念也充满了痛苦与阻滞:“渡舟……它在……寄生……我们的连接……”
林渡舟全力催动蓝色风信子的频率,那温暖沉静的力量依然存在,环绕着她,努力修复着被撕裂的意识边缘。但面对这种直接针对连接本质的、充满侵略性的“意识寄生体”,风信子的力量如同试图用柔和的春雨去熄灭森林大火,显得力不从心,净化速度远远跟不上被破坏的速度。剧烈的痛苦和意识的混乱让她几乎呕吐,视野开始被扭曲的暗金色几何幻象大片侵蚀。她咬紧牙关,不再犹豫,用尽全部意志,不仅强化了眼罩的微电流刺激,更是在意识层面,主动地、决绝地,将自己右眼相关的整个感知与连接通道——“关闭”了。
不是简单的闭上眼皮,而是如同亲手按下了一个意识的紧急制动闸。
刹那间,右眼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与死寂,那股狂暴的寄生冲击和恶意低语如同被掐断了源头,骤然减弱。但与此同时,沧月那熟悉的清辉,也随之变得极其遥远、微弱,仿佛隔着一层厚重而冰冷的毛玻璃,连接变得若有若无。她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代价是与沧月联系的几乎中断,以及右眼的暂时“功能性失联”。她瘫在医疗床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衣衫,左眼望着天花板,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更深层的明悟——归墟的攻击,已经进入了全新的、更致命的阶段。他们不再满足于从外部摧毁,而是开始从内部,从意识的最深处,进行瓦解和掠夺。月背带回的暗码,最终破译出的,是名为“意识寄生”的残酷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