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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红妆夜归(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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瘴气弥漫的枯井边,几个老人缩着脖子,看着井口不断涌出的暗红粘稠液体,那刺鼻的铁锈味混着腐烂的气息,熏得人头晕眼花。

“造孽啊……这都第三天了,没完没了……”王老倌捏着鼻子,声音发颤,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深沟,“跟十年前那场事之前,一模一样!这井,它又开始呕血了!”

旁边磕着早烟袋的张老汉猛嘬了一口,劣质烟草的烟雾缭绕,却压不住他脸上的惊惶:“嘘!小声点!那件事是能提的?怕什么来什么!再说,当年不是说好了,那是献祭,是为了保全村!”

“献祭?保全村?”李寡妇尖着嗓子,手指着灰蒙蒙不见日头的天,声音又尖又利,“十年了,钱老六,你摸摸良心说说,咱们村可有过一天真正的安生日子?自打那事后,地里收成是一年不如一年,年轻人有点门路的都跑了个精光,留下我们这些老骨头在这鬼地方等死不成?这就是保全村?”

“话不能这么说,李寡妇,”一个干瘦的婆娘,王婆子凑过来,眼珠子滴溜溜转,压低声音,“开头那几年,风调雨顺可是实打实的吧?谁家粮仓没满过?只是这后几年……哼,我看呐,那‘山神’胃口大着呢,是个索债的鬼!十年之期到了,这是又来讨要了!”

“呸呸呸!王婆子你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索债鬼!那是山神!让村长听见你在这胡说八道,搅乱人心,有你好果子吃!”张老汉急忙呵斥,紧张地四下张望,仿佛怕哪个角落藏着耳朵。

“村长?哼,钱富贵他现在自身难保喽。”王婆子撇撇嘴,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幸灾乐祸,“你们是没听见,昨儿夜里,他家那动静,啧啧,又是哭又是嚎的,还夹杂着摔盆砸碗的声音,闹腾了大半宿,吓得我老婆子心肝直颤,一宿没合眼。我看呐,他是心里有鬼!”

几人正窃窃私语,一阵急促又慌乱的铜锣声“哐哐哐”地响起,像是催命符一样打破了清晨死寂般的压抑。只见村长的远房侄子赵二狗,连滚带爬地从村口方向跑来,脸色惨白得跟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处湿漉漉一片,显然是吓尿了。他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声音都变了调:“鬼!鬼啊!回来了!她穿着红嫁衣……回来了!在村口老槐树下站着呢!”

“谁?二狗子,你说清楚,谁回来了?”王老倌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抓住几乎要瘫软在地上的赵二狗,急声问道。

赵二狗牙齿打得咯咯响,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手指着村口的方向,眼珠子凸得快要掉出来,喘着粗气道:“冥……冥月!是冥月那丫头!就是八岁那个……十年前……献祭给山神的冥月!她……她就在村口站着!穿着那身红嫁衣!崭新的!跟昨天刚做好的一样!”

人群瞬间像是炸开了锅,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个人。十年前那个阴雨绵绵、让人脊背发凉的清晨,那个被亲生父母亲手架着,推下万丈深渊的八岁女娃,那个穿着刺目红嫁衣、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小身影,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所有知情者的脑海里。那是一场用孩童性命换来的,看似风光实则透着邪气的“喜事”。

“放你娘的狗臭屁!”闻讯赶来的村长钱富贵,人还没到,粗哑的呵斥声就先到了。他强作镇定,努力挺直有些佝偻的腰板,但那张胖脸上肌肉僵硬,眼底深处是藏不住的慌乱。他身后跟着一群闻讯赶来的村民,大多是当年参与过那件事的,或者他们的家属,个个面色惊疑不定,交头接耳。

钱富贵走到赵二狗面前,指着他鼻子骂:“赵二狗!大清早的你喝多了马尿还是没睡醒?在这里妖言惑众!那丫头片子掉进万鬼渊,那是啥地方?鸟毛掉下去都浮不起来!十年了,骨头渣子都让渊里的东西啃干净了!怎么可能回来!肯定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王八羔子,或者外村人,装神弄鬼,想吓唬咱们!”

“真的!村长!千真万确!我起早去地里看看庄稼,雾蒙蒙的,就看见村口老槐树下站着个红影子……我以为是哪家新媳妇起早回门……心里还纳闷……凑近了一看……我啲个亲娘哎!”赵二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死死抓着王老倌的胳膊才能站稳,“是冥月那张脸!一点没变!就是……就是眼神不对!冷冰冰的,看着你,像看个死人!吓死我了啊!”

钱富贵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手脚冰凉。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咬着后槽牙说:“走!都跟我去看看!老子倒要瞧瞧,是哪个不开眼的玩意,敢在老子地盘上装神弄鬼!要是让老子揪出来,非扒了他的皮点天灯不可!”

一群人互相看了看,虽然心里怕得要死,但村长发话了,又人多势众,只好硬着头皮,簇拥着脸色铁青的钱富贵,一步三挪地,战战兢兢地往村口走去。越靠近村口,那雾气似乎越发浓重了,空气中那股从枯井里散发出的血腥味,也仿佛变得更加浓郁,直往人鼻子里钻,让人作呕。

村口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树,枝叶虬结,在浓雾中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鬼怪。树下,雾气缭绕中,果然静静地站立着一个窈窕的身影。一身大红嫁衣,即便在晦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料子极好,金线绣着的凤凰图案隐隐发亮,衣摆崭新,没有一丝尘土沾染。站在树下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段已经长开,容貌清丽,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正是十年前那个叫冥月的女孩的模样,只是完全褪去了孩童的稚气。最让人心寒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眼眸漆黑深邃,如同古井寒潭,看不到底,没有八岁孩童的天真懵懂,也没有久别归乡的激动欣喜,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仿佛在看一群无关紧要的、即将腐朽的死物。

人群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就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刚才还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因为恐惧而加速的心跳声。有人悄悄地把脚往后挪,恨不得把自己彻底藏进前面人的背影里。

钱富贵头皮一阵发麻,心脏“咚咚咚”地擂鼓,好像要跳出嗓子眼。但他毕竟是村长,是主心骨,只能硬着头皮,强撑着上前一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问道:“你……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大清早的,一个人站在我们村口?这……这身打扮是……”

那树下的红衣少女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钱富贵脸上。那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钱富贵瞬间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她歪了歪头,这个动作依稀还有几分孩童的稚气,但配上她此刻的眼神和神情,只让人觉得诡异。然后,她的嘴角慢慢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天真无邪的弧度,仿佛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可接下来从她嘴里吐出的话,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冻结了他们的血液:

“村长爷爷,十年不见,你头发都白了好多呀。不认识我啦?我是冥月呀。十年期满,我回来嫁人了呀。”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的溪流,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带着一股子渗入骨髓的寒气。

钱富贵腿一软,“哎呦”一声,差点当场跪下去,幸亏旁边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嘴唇哆嗦着,脸色由青转白,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冥……冥月?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冥月脸上的笑容扩大,愈发显得诡异而纯净,这两种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交织,让人头皮发麻:“爷爷说,是人是鬼,不重要,都差不多。重要的是,时辰到了,我该回来了。”她往前轻轻迈了一小步,鞋底踩在泥土上,几乎没有声音。但就是这一小步,让对面的人群如同被开水烫到一样,齐刷刷地后退了一大步,阵型瞬间散乱。

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如土色的钱富贵,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冰锥一样,慢条斯理地扎进他的耳朵里,扎进他的心里:

“对了,村长爷爷,我爷爷让我顺便问问你。”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钱富贵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表情,以及周围村民死一般的寂静和惊惧。

“当年,推我下万鬼渊的那只手,”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用的,是哪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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