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前尘(第2页)
意识沉沦,时光倒流。
慧寂(或者说,此刻他更接近那个叫张云深的玉器铺少东家)感到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眼前不再是茅屋的昏暗,而是光绪二十六年冬天,北京城灰暗压抑的天空。
(以下为李承昀张云深共享的梦境视角)
李承昀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是梦境里出现过的那座府邸的后街。四周是惶惶不安的人群,马蹄声、哭喊声、零星的枪响从远处传来,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恐惧的味道。他低头,发现自己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棉袍,手指上还沾着些许玉石的粉末。
他是张云深。
一种强烈的、不属于他的焦虑和担忧充斥着他的胸膛。他顾不上周围的混乱,快步奔向街角那座熟悉的府邸——翰林编修李鹤年的家。
后门虚掩着,他闪身进去,府内一片狼藉,下人几乎跑光了。他熟门熟路地穿过庭院,来到后花园。
然后,他看到了她。
梅树下,那个夜夜在他梦中背对着他的女子,此刻正面对着他。
她穿着月白色的袄子,领口袖边绣着淡蓝色的缠枝莲,和他手中玉佩上的图案一模一样。乌黑的发髻有些松散,脸上带着泪痕,却有一种决绝的美丽。正是他曾在梦中拼命想看清的脸——清丽、温婉,此刻写满了惊恐与不舍。
她是李清韵。
“云深哥哥!”看到他,李清韵如同看到救星,扑了过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城里乱了,爹爹说洋人就要打进来了,我们……我们马上就要南下避祸了。”
李承昀(张云深)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我知道,我知道。别怕。”
“跟我一起走!”她仰起脸,泪眼婆娑,“现在就走!我们一起南下!”
张云深(李承铉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清韵,我不能。铺子里还有一批珍贵的玉料,爹娘年纪大了,我不能丢下他们先走。你……你跟李伯伯先走,等局势稍定,我一定南下寻你!一定!”
“若是……若是寻不到呢?”她的眼泪滚落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灼烫。
他心如刀绞,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枚尚带体温的青花玉佩,塞到她手里:“你看,这是我连夜为你雕的,本想成婚时送你。缠枝莲,寓意连绵不绝,永不分离。你带着它,就像我陪在你身边一样。”
他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如同誓言:“天地为证,日月为鉴,张云深此生,非李清韵不娶!若寻不到你,便终身不娶!”
李清韵看着手中温润的玉佩,又抬头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
“好,我等你。”她的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无尽的信任与眷恋,“你若不来,我便终身不嫁。”
雪花,开始一片片飘落,落在他们的肩头,发上,如同瞬间白首。
……
场景骤然切换。
混乱的码头,拥挤的人群。李承昀(张云深)拼命挤向前,却只看到李家登上的那艘客船缓缓离岸。他看到了李清韵站在船尾,穿着那件月白袄子,正拼命向他挥手,嘴唇翕动,似乎在喊着什么。风雪太大,他听不清,但他知道,她在说:“等我!”
他也在心中呐喊:“等我!”
……
场景再次切换。
三个月后,残破的江边小庙。老和尚摇着头,将一只被水浸泡得变了形的香囊递给他,那上面依稀可见精致的绣工。“施主节哀,那日从江中打捞上来的尸首……都葬在后山了。”
李承昀(张云深)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崩塌。他踉跄着跑到后山那片孤寂的乱坟岗,对着那座连名字都没有的新坟,跪了下去。巨大的悲恸如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失声痛哭,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土地上,直到血肉模糊。
“清韵……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啊!”
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那种深入骨髓的悔恨,通过梦境的连接,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作为体验者的李承昀。他感同身受,几乎无法呼吸。
……
梦境之外,慧寂的僧袍已被冷汗浸湿。他感受着李承昀意识中传来的剧烈波动,知道他已经经历了最痛苦的部分。但他知道,这还不是全部。当年,他是在很久以后,才得知了另一个更残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