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金丝雀之笼第29章 三日既满开箱问政(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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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末刻,吕布按约来。他像一个认真做工的“军规官”,袖口卷得干净,手里只有一卷数字:“名籍对账,第一周千三,第二周千一,今日预估九百八。”他把卷往牌上一贴,旁边写“理由”和“办法”:流动大、旧籍乱;白话抚恤单、三方对核、迟到记录。
“别等到‘完美’。”貂蝉说,“让人看见下降的过程,旧账就没了悬念。”他点头,两人无声地把“叙述权”拽回到数字里。
吕布临走,递来一个小布包:“胃药。你梅子少吃半颗。”
“遵命。”她笑。她知道,这是他能给的照料:不出刀,不拖她的节奏,不让她的“热”被酸耗尽。她握了握布包,心里的冷慢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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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压下来,王府传来一纸“会期”。大意:王允要在府内设“问政会”,归他节制。阿绣看了皱眉:“这是把旗往回拉。”
“回四字。”貂蝉把笔蘸得很干:“归流程节制。”她在纸角另写一行:“‘问政会’的会前材料由三司上墙,‘复核第一责任人’名单随附。”王允若要旗,就给他杆——杆直了,旗包不住人。
会开得比她预料的短。王允惯用的开场白是“诸公劳苦”,随后把“今日成功”概括成“英断”。她静静听完,起立只讲两句:一,“问礼日”三月试行;二,任何应急处置须附“责任人列表”和“流程贡献”。她不抢功,她抢章程。所谓“反客为主”,不是在会桌上争论,而是让会桌离不开她写的那张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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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百花楼的香主椅下发生一幕“体面事故”。下午坐过的那位风雅人被人拦在巷口,问他《礼官多余》的“事实卡”。他支支吾吾。礼监从旁掏出一小囊温水,在他的袍摆上轻轻一点——淡黄的“座号”浮出来。四周一静,有人低声道:“体面,也得可追责。”他面子挂不住,只好签了“来源:某社学讲堂”,接过回执号,三日内答。
“这就是‘饵’。”杜霜锦回到后坊,笑里有刃,“不是钩住人,是钩住他一次‘坐’。”貂蝉点头:“体面若不可追责,就是刀;可追责,就是秤。”
回音斋那边,书童把第一批“拒答理由”贴上墙:有人写“筹措资料”、有人写“暂避锋芒”、有人写“本人不知情”。秦素把“暂避锋芒”四字念出来,低声笑:“这不是理由,是旧习。我们逼他们把‘旧习’写出来。”人群笑,笑声不闹,像一阵把纸上的灰吹走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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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御史台门口又多了一张“自查回执”:颂墨斋承认“夜送未记”,补贴“昼送双签”,并请太常派人盯三天。尚书文房贴“脚注加刻三印联署”试行细则,三枚印位空着,等印。社学门口的“登记未全”添上了“整改完成”的小角标。人群晚归,仍停下来看一眼,再画一个“已阅”的勾。城在学一种新的“参与”—不靠嗓门,靠签名。
回到稽核司的小屋,阿绣关门落闩,给她端上一碗热汤:“姑娘,今天收官了?”
“还有两件。”貂蝉伸手把凤羽册翻到“讲”那一栏,“秦素今日立了‘拒答理由公开’,记一分;杜霜锦‘针码’首批完成,记一分。”她又把册翻到“算”栏:“陈芙抓出三条‘时间差’,记两分。”翻到“听”栏:“程笙定位竹哨新频,记一分。”她把那几笔稳稳落下,像在给瓦下的椽子“加劲”。
“姑娘,”两名女官合声提醒,“李儒送来一纸‘温柔的夸’。”
纸上只有两句:“姑娘能事,肃然。惜乎好权。”熟得不能再熟。前世的年度述职台上,男人们也常常用这句把她的“能力”纳入他们的“格”。她看了一眼,笑,慢慢把酸梅含在舌根,等那一点酸把她从“机器的冷”里拽回身体,再拿石笔写了六个字——“权不在我,在章程。”然后盖上“回执:三日答疑”的小印。夸,她不接;扣,她不驳;她把名留给流程。
阿绣替她把胃药端过来:“吕将军说了,少半颗。”
“今夜只两颗。”她接过药笑,声音轻,却稳,“我要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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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风像水一样薄。南郊礼台披着夜色,回音斋的回执板在月下泛着木香,百花楼的香主椅背把针码藏得像什么都没有,草木堂的粥气把最后一盏油灯送入睡。吕布交的“谁靠近谁”巡线图落在桌上,线条从文房、香铺、社学、太学、百花楼、回音斋,来来回回绕成一张网。
“鹰还在天上绕。”阿绣说。
“绕得越久,越离不开地上的秤。”貂蝉把簪子取下,簪脚在案上一点,“明日做‘座号清单’与‘三印联署’的‘执行追踪’,把‘体面’和‘脚注’一起纳入表格。”她顿了顿,微笑,“反客为主不是一天的事,是把桌子在每一天都摆在我们门口。”
她看了一眼窗纸。纸外夜色未褪,纸内字已经落定。她轻声复述那句不厌其烦对自己说过的旧话:“你不是补充。你是定义。”风把这句话吹薄,却吹不散。
她熄灯,门外还有灯在亮——巢的灯,问礼日的灯,回执墙上那一枚枚小小的“已阅”。三日既满,城学会了拿出自己的手,在秤上画一个勾;明日再满,城会学会把“迟到记录”写得更短。她不用把所有的敌意打败,她只需要让这些板、表、印、签名,像她簪脚点案那样,一次一次,把秩序钉进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