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金丝雀之笼第26章 金针暗绣百花之楼(第3页)
“李儒会换路。”我低声,“脚注被封,叙述者会走到‘体面’上。”
杜霜锦似笑非笑:“体面是一根链子。”
“所以我要让‘体面’也可追责。”我道,“明日你在楼口摆一把‘香主椅’,谁要坐,先签‘不匿名、不造谣、可追责’,签了再坐。”
“好。”她干脆利落,“让体面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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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风更低,百花楼的灯如百朵花一盏盏绽开。在后堂的小茶房里,我与秦素又坐了一会儿。她把琴拨了一下,声音干净。我问她:“你今天为什么答应?”
她沉默了半晌,盯着自己的手指:“因为我不想再被人借我的词去打我讨厌的人。也不想再被人借我的沉默去说我‘默许’。我这一生,没有太多能抗的东西,留一点‘回执’给自己。”
“留‘回执’给自己。”我重复,心里忽然一酸。前世我拿过无数“回执”,全是别人的评价,从不属于我。今天,我把“回执”做成了一张张会发热的小牌。一张牌有多重?够把一个人的脚从风上拽回地面。
“你呢?”她忽然看我,“你为什么非要做这个?”
“因为我不想再做补充。”我笑了笑,“我要做定义。定义不是把话占满,而是把‘怎么说’写在墙上。”
她看着我,缓缓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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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百花楼时,吕布站在门外的檐下,风把他的大氅吹出一个利落的角。他没戴盔,手背压着雨痕,像刚从某个黑处走过。他看我一眼,低声:“里面很稳。”
“稳,是因为每个人知道自己下一句该说什么。”我把一只回执牌给他,“你拿着。你的人若遇到‘讲法’,说不清就把牌递过去,三日内有人去答。”
他接过,奇怪地看了一眼,笑了一点:“这算是‘军中文书’?”
“算‘军中友军’。”我也笑,“等你的‘抚恤白话单’贴出去,士兵会用你的话讲你的制度。”
他点头,忽然压低声音:“有一件事要你快看——今天下午,在并州旧部之中,有人打听你稽核司的人名。”
“想塞‘真人’。”我立刻明白。李儒会慢慢放“假证”,也会慢慢塞“真心好人”。所谓“好人”,就是那种愿意为流程“追求完美”的人——完美,最容易把系统拖慢。
“提醒一下你的人,”他道,“别倔。倔,容易被‘完美’带走。”
“我会把‘响应时间’贴在每个流程旁。”我说,“让‘快’成为一条纪律。让完美主义无处落脚。”
我们相视一笑。风里不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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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稽核司的小屋,我把“百花楼三步走试行告示”抄了一份,送往太常与御史,再把“针码绣样”封在一个盒里,写上“花开可证”。阿绣端来热水和两颗梅子。我接过,先把热水放在胸前捂了一下,又把梅子含在舌根。情感剥离的冷从骨缝里往上冒,我必须时刻拉自己回来。
“姑娘,百花楼今晚说书的‘回执号’报上来了。”两名女官把木牌放在桌上,每一枚木牌上都刻着一行:问题、时间、答复期限。小小的牌子挤在一盆温水旁,热气把木纹熏出淡淡的香。
“先答最难的,最容易‘情绪化’的。”我把“女相”那一牌抽出来,写:——“不是‘女’,是‘相’。相,是制度的代理。三日内回执:贴‘讲法三原则’,增‘参与位’,去‘匿名位’。”又把“流程繁文”的牌抽出来,写:——“贴‘时间成本表’与‘三日回执’,解释‘快与慢’的边界。”
阿绣趴在椅背上,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李儒会很烦。”
“让他烦。”我笑,“他擅长用‘厌烦’收割人心,我们就把‘厌烦’做成‘可用的工具’。”
门外有人敲两下,是廷尉抄录手。他进来时是一脸兴奋:“姑娘,二掌柜的‘事实补充’来了。他写清楚‘谁、何时、何地、何物’,还画了血袋的样子。这是他的回执号。”
我接过,心里很安——不是因为一个“证人”站出来,而是因为一个“流程”把“证人”支住了。
“回一张‘谢谢’给他,签‘稽核司’,再签‘御史’。”我说,“‘谢谢’,也要公文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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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百花楼的灯一点点收。我站在屋檐下,往那边望。那楼像一朵被拨开的花,花心处的人声散去,留下的是绣台上整齐的针。针在,花才不会被随便拔去做刀柄。
我把簪子取下,簪脚轻轻点在案上。那一声极轻的“嗒”,像把一根金针扎进这城的布里。针眼很小,不扎人,但能把两层布缝在一起:一层叫“事实”,一层叫“叙述”。缝好之后,刀再来,也要多费一番力气。
第二日一早,百花楼门口挂出一块新牌:“讲法三原则试行,三月。讲者署名,答疑上墙,回执三日。”旁边,绣房的缠枝莲第一卷新样上墙:花心三针距,叶脉回折,外圈挑针,针码细到不可见,却可被懂的人一眼识出。
人围在牌前看,又围在绣卷前看。有人指着花笑:“花还是那朵花。”有人又笑:“可看得懂了。”
我在远处看一会儿,回身离开。草蛇灰线仍在地面下蜿蜒,我不急着把它抓个正着。我要做的是在地面缝上更密的线,让蛇无论从哪里钻出来,都碰到“针”。李儒会把“体面”做成链子,我就让“体面”先挂上秤;他会把“厌烦”做成刀,我就把“厌烦”剁成一块一块可用的木牌。
我走过一段湿砖,鞋底轻响。风把我的斗篷往前翻了一下,我按住边角。心里的冷又来了一寸,我把第三颗梅子放回盒里。吕布说得对:酸多,胃坏。我要留热。
留热,是为了把针扎得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