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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金丝雀之笼第26章 金针暗绣百花之楼(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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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雾像一层薄薄的纱,把长安的边角都磨成了圆的。

《问礼手册》一过夜,已在书肆少了一半。内廷稽核司的小屋里,案上摊着两样新物:一张从尚书部文房送回的“重刻待补”简表,边角压着我昨夜设下的“暗纹”;一只回执筒,里面躺着十七张小木牌——来问的,真的来问了。

阿绣一进门,把帘子挑起:“姑娘,文房回件到了。有人忍不住补脚注了。”

我把简表举到窗下。纸面光洁,可有两处不肯服帖的褶。暗纹是用极淡的水印做的三枚弧线,只有在侧光下才露出痕。脚注旁多了一行“据闻当时军情未定,故暂行”,墨色比正文深半分,笔画左挑短势。这不是尚书的手,是“快手”的手。

“把水纹簿翻到第二十五页。”我道。两名女官把簿册递上来。第二十五页的水纹是“半月”形,文房这张补刻正落在“半月”右侧的浅影里。暗纹与水纹互为坐标,足够把“手快的人”圈出来。廷尉抄录手皱眉:“文房里爱左挑短势的,是柳七。市南‘颂墨斋’常给他独送松烟。”

“缠枝莲的绣样,也从‘颂墨斋’借图。”阿绣小声提醒。昨夜我让她去香铺问“花”,不问“人”。香铺小二说:回文缠枝莲的模版,近来供了三处——百花楼的绣房、太学生常去的社学、尚书部文房。草蛇灰线,在墨里,也在绣上。

我把简表压在案脚,吐出一口气:“下一步,不在文房里翻,”我敲敲纸,“去百花楼。绣样和话术,一处攥着。”

阿绣眼睛一亮:“动‘叙述者’?”

“动‘绣者’与‘述者’。”我说,“他们用缠枝莲包住锦盒,我们就用花把‘流程’缝进去。”

午后,问礼手册的第三摞在庙口散尽。我让礼监在牌边多挂了一只小筐,写:“不识字者,可听读”。三名礼监轮着讲,讲的不是大道理,是“怎么用箱”“怎么签名”“怎么看回执号”。人群围得密,把手册的边缘都磨软了。

与此同时,稽核司的回执板被塞满:有人问礼,有人骂“繁文”,有人说“军中弟兄看不懂细则”。我在“已阅”格里打勾,在旁边写:“三日内答。答不出,写‘原因’。”字不多,像把一根针扎在纸上。针在,布就不易扯。

傍晚前,我换了素色衣裳,发上簪子素白,不戴珠。百花楼是城中最会“讲故事”的地方——曲、词、戏、舞、绣,所有“可叙述的东西”都在这里流通。楼主杜霜锦,出身绣坊,后来接管百花楼,人情账做得干净,也做得狠。我不打算从她身上撬“人”,我要借她的“台子”。

百花楼的牌匾下垂着一串风铃,风压得低,有一下没一下的响。我一进门,头里是香、是笑、是丝竹,深处是轻轻的咳。这城的肺,总有一点潮。

堂头掌事见我,只当是新主顾,笑得像水:“姑娘要听曲?要看舞?还是要字?”

“要绣花。”我直截了当,“百花楼的缠枝莲,只此一家。”

掌事略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姑娘识货。缠枝莲,霜锦亲手的。价不贱。”

我把一只小盒推到他手里。盒里是一条白绢带,上头绣了我昨夜试做的“针码”——每一花瓣的针距,是一个流程编号;每一叶脉的回折,是一个签名位。花开即“流程图”。

“这叫‘金针暗绣’。”我说,“不是花,是账。花样别人能借,‘针码’别人看不见。”

掌事只看了一眼,笑脸收了三分:“姑娘是内行。敢问贵姓?”

“王府内廷稽核司。”我把名报得很轻,“求见杜楼主。只谈针法,不谈人。”

杜霜锦果然亲自出来。她四十上下,眉尾带一笔锋,风姿并不艳,却有一种干净的利落。她站在屏后,先看我的绢带,看够了才抬眼看我:“‘针码’,巧。针距、回折、藏针……绣的是‘看不见的秩序’。姑娘,从哪儿学来的?”

“前世的行当。”我笑了一点,“做系统。”

她听不懂“系统”,但听懂了“秩序”。她把屏移开半寸:“进来。外头热。”

静室里摆着一架绣台,旁边的架上挂着成卷的缠枝莲——花瓣规整,回文连枝,暗灯一照,有一种逼人的完整。杜霜锦点了一支短香:“百花楼的绣,半用来送人,半用来‘讲人’。姑娘要在花里缝什么?”

“缝流程。”我把绢带铺开,“从此以后,凡百花楼出绣的缠枝莲,花心三针距,代表‘复核签名三人齐’;外圈每片花瓣的针距,是‘四眼复核’中的两人编号;叶脉的回折,是‘开箱双封绳’的时间;最外一圈回文的挑针,是‘公开公示’的日期。若有人拿你的绣去包‘锦盒’,我们看针距就知道它是‘事实’还是‘故事’。”

她指尖在绣带上摸了一遍,停在最外一圈的挑针上:“你要的是‘可追溯’。你要让花把‘真伪’说出来。”

“你要的是‘护身’。”我回她,“你把花卖给谁都行,但你得知道‘它被拿去干了什么’。再说直白些——你不愿当别人的刀。”

她没有立刻接话。窗外风铃撞了两下,屋里香烟往上抬了一抬。杜霜锦看了我半晌:“你要我替你做‘讲法’?”

“讲法不是帮谁说话,是把‘怎么说’写在墙上。”我把《问礼手册》摊开,“三步走:贴公示、开答疑、设回执。百花楼这么大的场子,若还跟着太学诵长句,一定会被人借壳。你该有自己的‘口径管理’。”

她笑:“姑娘口气像管账的。”

“我就是管账的。”我不避,“算人的帐,也算制度的帐。”

她点点头:“你要我的什么?”

“第一,百花楼绣房试行‘针码’。第二,百花楼的‘说书’与‘词’不再匿名,三日内回执,答疑上墙。第三,让我见一个人——秦素。”

“秦素?”她挑眉,看了我一眼,笑得慢,“她在楼上。”

秦素,才名极高,清词一阙可让茶肆改价。她曾写过一篇《礼官多余》,被太学生们抬举几乎到肩上,又被同一群人借她的句子去骂“女相”。她的词被拿去当刀,她的名被拿去包刀,最后她自己被“词”刺了一下,出言不慎,几乎坠楼。她的“意难平”,正是我的意难平:才华被用来给陌生男人的权力粉底,热度被改写成他人的勋章。

杜霜锦不按铃,亲自带我上楼。楼里丝竹停了半拍,长廊尽头一扇窗开着,风把薄帘翻起一角。秦素坐在窗下,素衣,不戴钗。她抬头时,眼里的凉像被风过了一遍,干净,却有一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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