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金丝雀之笼第18章献蝉入宫风雷将作(第2页)
“镜在宫里,席也该在宫里。”貂蝉缓缓道,“太师若肯,在镜前签一行字:‘今晚不议人,只议法’,我便在镜侧静心一刻,为诸公‘归气’。”
李儒扇面一顿。两人隔着风笑,各自后退半步——没有撕破,但缆绳绷得更紧了。影在檐下一声极轻的“好”,像一根短木楔被敲进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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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一寸一寸压下来,宫墙外的声浪却像潮在涨。太师府移席的鼓点一路涨来,隔墙炫耀。镜廊内小白板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与复述,内侍们一开始兴奋,后来疲累,再后来眼神明亮——他们发现自己每写一次,气就慢一分,手就稳一分,话就不容易被带走。秩序是会让身体习惯的,像武人练肌肉记忆,像会计做对账:第一次难,第三次就顺。
“小姐,学舍‘晒账墙’那边人多。”阿绣递上新拓,“许叟把‘白板三问三可’贴出去了,‘愿以名受议’单独架在角里。有人骂,也有人竖大拇指。”
貂蝉点头:“骂的是风,竖的是秤。两样都要。”
风口里忽然夹入一缕雷声——闷在云层里滚,下一秒就可能砸下来。影走近半步,陡然压低声音:“太师府派出的‘前导’提前到了,董璜领人绕西角门,像要抄近。”
“旧习惯。”貂蝉淡淡,“他永远想抄近路。”她朝阿绣伸手,“铃。”
铃递到掌心,她没有摇,只把簧轻压了一下,发出一点像鱼吐泡似的声。她看向廊影:“奉先。”
吕布从一根柱影里脱出来,立在灯边,佩刀后移三寸,声线很低:“在。”
“军纪在上。”她不看他,“刀,不出殿。”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护的是‘镜’,不是我。”
吕布“嗯”了一声,像一块铁在胸里微微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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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落下时,风雷同时起。太师府的鼓声拍到午门下,又被宫墙反弹回来,像两股潮在暗中撞住。镜廊里最后一班签字的人撤下,小白板被阿绣擦净,又挂回镜侧。少帝未回殿,他站在廊外,安静地看着这盏“临时的制度灯”。他忽然说:“我愿写那句。”
貂蝉递笔,不给话术。他自己写:“愿以名受议,不以身受议。”字轻,笔锋有抖。写完,他看着自己的字,像在看一个刚刚长出的骨节。太常官没有喝止,礼部小史也不敢,内侍们低头装作没看见——有些制度,成于“装看见”,也成于“装没看见”。
“陛下署名。”貂蝉把那张小纸压在镜背,“从这一刻起,‘风’就没法随便顶你。”
她说完这句,心口忽然猛地一酸——前世她从不配在镜背上有一个“自署”的位置,她的名字只能藏在别人的“功过注”里。如今她亲眼看着另一个少年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规矩旁边,那是她给自己补的一课:你不是注释,你是正文;你不是被献的人,你是能签字的人。
雷更近了。宫墙外,董卓的队伍没有入门,只把“为镜开席”的架势摆在门外,声浪压人。李儒持扇遥立,向镜廊一拱:“既不入殿,便各自在光里。司徒说法,副献照名,我在墙下听。”
王允一步当两步赶来,气息略乱,眼色却明利:“明日开堂,今日所有名册要留底。”
“留两底。”貂蝉把小白板上摘下来的名条按册归卷,“一底入内府,一底封白室。哪怕明日有人翻桌,我们也能把桌腿一根根拧回去。”她看向王允,“大人,明日你上台,不要讲情怀。只讲流程。把‘复述—确认—签名’往每个人身上落一次,你就赢了。”
王允点头,再点头。他看她片刻,低声:“今晚你不走?”
“走了,‘镜’就会被解读成‘人’。”貂蝉的声音很平,“我留,镜才像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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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前后,风压得人耳鸣。雨没下,云却像要垮。宫墙外人声恍如离得很远,镜廊里每一声脚步都被拖长。影在檐下数呼吸,阿绣在案边理纸,许叟小心把最后一页照名簿吹干。貂蝉把簪背三点在鬓角轻轻一按,像给自己续电,也像给全城定音。
“小姐。”阿绣忽然道,“你写一段给自己吧。明天开堂,所有人的字都在墙上了,你的呢?”
“我写过。”貂蝉指了指镜背,“‘愿以名受议,不以身受议’后面,我加了一笔——署名‘貂蝉’。”她笑,笑意薄薄的,却稳,“我的名字不再挂在别人的‘功名榜’旁,我的名字挂在我自己的‘流程单’旁。”
影看着那一笔,轻轻嗯了一声。那一笔很小,像把旧日的绳一刀一刀割断。
雷霆轰然压到头顶,终于炸开第一道白光。白光照亮午门的檐牙,也照亮镜廊里那面镜子。镜面没有人影,只有白板上密密的名字与复述。雨没有下,风却瞬间清了一下,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乱麻里顺了一顺。
“风雷将作。”王允喃喃,“明日开堂,天帮我们。”
“不靠天。”貂蝉摇头,“靠字。”
她把小匣扣好,交给影:“若有变,凭铃号:一长一短,王允接驾;两短,影撤人;三短,奉先破局。但我不说‘请’,刀不出鞘。”
影接了匣,退回檐下,扇骨在指间弹了一下,像一只极小的鸟背对风敛了翅。
夜更深,鼓声渐远,风在宫墙上绕了两圈,像在找一个入手的口子。它没找到。镜廊不亮不暗,像一条被雨前静电拢住的细线。貂蝉坐回案前,在“入宫SOP”最后空白处落下一行字:人不丢,名不崩,账可追——风来不慌,雷来不乱。
她放下笔,抬眼看镜。镜背那一列字依旧平静:愿以名受议,不以身受议。她抬手,轻轻触一下那行字,像摸一块刚刚烧好的铁——烫,但不灼。
“好了。”她对着镜里的自己说,也对着那群隔着屏幕读字的“她们”说,“今晚,我们不上屏风,我们上墙。我们不做被献的人,我们做能签字的人。风雷要起,让它起;我们只把秤立稳。”
门外的风像一群被训过的马,在檐下收了脚。她把簪背三点再次按紧,像把心从胸腔里提起又稳稳放回去。天未雨,雷已鸣。城在吸一口极深的气——等明日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