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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金丝雀之笼第1章华筵惊梦凤目初开(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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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蝉醒来的那一刻,鼻端先撞上的,是冷得过分的檀香味。像有人把一面冰凉的镜子按在她脸上,逼她照见一张刚从深井里捞出来的自己。

她没动,先数心跳。四下安静,珠帘轻响,风从缝里钻进来,掀了一下绣着折枝梅的青纱。她掌心里还留着“前一世”的触感——粗糙的井沿、湿冷的石苔、断掉的指甲。那一刻的疼,不是身体,是名字被抹去的疼:她被叫了很多称呼——解语花、棋子、妖姬——就是没人叫她“人”。

门外的木屐声停了半拍。嬷嬷压低嗓子:“姑娘醒了?相爷命摆华筵,今夜贵客临门。”

貂蝉应了一声,音色很淡,像在点收据。

她坐起,慢慢把手从锦榻边缘移开。骨节白,动作稳。她让自己先像个“系统”一样巡检——窗、灯、屏风、妆台、衣架、铜盆——一个个过目,像审一套即将上线的流程。目光落在案上的物什:一只细秤、一摞账簿、一只旧铃。秤盘微微发亮,像有人把“轻”“重”写得明明白白;账簿翻在空白页,留着“照名”的位置;铃身有磨痕,像从别的世界带来的旧道具。

她盯着那只秤,忽然觉得好笑。上一世,她被教会了很多“标准动作”:如何站、如何笑、如何在进退之间把强者的缺口补齐。她学得极像,像一面被反复擦拭的镜子,谁站过来,她就把谁映得无可挑剔——直到镜子被砸碎,碎片一地,谁也不会替碎片署名。她的“内在谎言”,就是那句她被灌了很多年的“职场箴言”——只有成为最强者的完美补充,你才有价值。那一套话,听起来很像理性,实际是把她训练成“隐形的情绪劳动与背锅人”。上一世,她按流程做到极致,结局却是冷宫、白绫、暗井。所谓“合格”,从来不是为她准备的出口。

嬷嬷掀帘进来,侍女们抬了漱盂。她洗了把脸,指尖在水里停了一瞬,指腹发麻——像一束看不见的风从皮肤底下吹过。那股风带着颜色。她抬起眼,看见了新东西:线。细得像发丝,从人身上生出来,穿过空中,彼此牵扯。嬷嬷身上的线是灰里带黄,像湿了的麻绳,勒得人喘不过气。侍女们大多是浅白色,不均匀,在轻轻抖。门口执事的线是硬硬的一抹黑,边缘有刺,像随时要扎进谁的肩膀。她没有惊慌,只是把这场“幻视”记在心里,像记录一个将用得上的功能:气运的色、形、温,都在她眼里变成了可读的指标。

“今夜是给谁的华筵?”她问。

嬷嬷垂眼:“相爷说,是请几位朝中重臣,顺带……请太师那边的人赏个面儿。”

一句“赏面儿”,把整个夜里的风向都说清了。貂蝉不动声色,唇角压住一条直线。王允。她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写在秤的一边,另一边落下的是董卓。两个男人,一个把“大义”当剧本,一个把“暴力”当台词。她前世在这两个剧本里活过、死过。今夜,是回到起点的第一幕。不同的是,她手里终于握着自己的笔。

她起身,换衣、梳头,动作快而轻。簪子插进去,不刺;绦带一绕,不勒。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尾上挑,像一只刚睁开眼的鸟,羽毛还湿,但爪子已经抓住了枝。她给侍女一个眼色:“把旧铃挂上。”

“旧的?”侍女不解。

“新的太响。”她道,“吵人。”

出屋时,她将账簿空页和一支细笔收入袖中。她在想一个更底层的问题:她的名字,在这座府里,在这座城里,要怎样被“记录”?靠别人的嘴,还是靠自己的字?她决定从今夜开始,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都要“照名”。这是她给自己的第一条规则:账要明,名要立,秤要平。

行过回廊,灯色由浅到深。承明堂侧的水面像一张冷光屏,倒映出一架方天画戟的轮廓;戟缨厚,红得近黑。她垂下眼,心里把这个武器的成本、风险、收益粗粗算了一遍:快,但不可控;震慑强,但舆论回弹大。她不是不用刀,只是不想让刀替她思考。刀护赢,秤护稳。秤,是她要的底盘。

堂内早有人。王允站在主位侧,衣冠整饬,一抹温厚的白气运线挂在他肩上,仔细看却有阴影在底下晃,像发霉的墙面涂了一层新漆。他看见她,眼里光一亮,像看到了一件即将上场的“道具”。

“今日劳你了。”他笑,“世道多难,愿你一曲,安天下心。”

貂蝉微笑:“天下的心,不在曲里,在秤上。曲只起头,秤要结尾。”

王允愣了下,又笑,像是宠溺:“你这孩子,总有新话头。”

她低头,礼数分毫不乱。心里却把这句对话放进“测试”标签里:他听得懂,但不会信。她需要的不是他信,而是把“秤”的概念投进这屋里所有人的脑子里,等它在某个时刻发芽。

她顺着视线往下走,走到乐伎们所在的那一段。一个小乐伎手抖了,簧片出了一声毛刺,像针扎在一块布上。管事脸色沉下来,黑线立起,指节一并,抬手就要抽人。

“且慢。”貂蝉开口,声线不高,像杯沿轻磕。

堂里静了一瞬。她不疾不徐走上半步,朝管事一揖:“今夜华筵,司徒府齐备旷世之音,贵客在座。席上若当场见血声,才是真失仪。不如叫她退下更衣,稳稳再来。”话到此处,她像随口一提,“况且您一路操持,劳心劳力,衣襟上怕是沾了些油渍。您是规矩人,我这边有新巾,稍后奉上,省得被人拿话头。”

她说话时,目光没有正对管事,只落在他左襟下方那一处细污。黑线在空中一滞,像被人捏住了刺。管事下意识低头,看见了那点脏,脸上薄怒无从落脚,只能往下咽:“退下更衣!”他朝乐伎瞪了一眼,把场面兜回了体面。

小乐伎如蒙大赦,退下前红着眼看了她一眼。貂蝉没有多看,目光从那抹刺线消散的地方掠过,心里把这件事归档为“第一条线已软”。她不是替谁逞怜悯,她是在试她的“秤”——一句话,能不能把一场小灾祸的成本变成零?能。她顺带替管事留了台阶,也替今夜的“口碑”补了一块木。华筵这种场合,礼损一分,接下来每一步都要用十倍的成本去填。这不是善心,是风控。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侍女递来一盏温水。她看着水面,水面里的自己很淡,像一枚指纹。她把袖里的账簿抽出,在空白处用很小的字写了两行:“凡事先照名,再算账。今夜之名:蝉,不再为人设之舞。”写完,她把笔一压,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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