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第1页）

苏启明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缕烟，一阵风，悬浮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上空。

他在硝烟与铁锈味里，闻到了一丝微弱的炒面香。

这丝香气穿过旧城墙的风雨，钻入他的鼻腔，把他带回一个遥远的午后。

大概是初冬，细雨刚停。窄巷深处的“占记面馆”里热气蒸腾，厚厚的布帘子遮挡着门外的狂风暴雨。

他对面坐着一个人，正用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木桌，微微侧着头。

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像是隔了层毛玻璃，苏启明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也不知道对面的人是谁，但却感到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安心。

“老板，来两碗牛肉炒面，加两个蛋。”那人转头喊道，声音温和，带着某种苏启明感到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的韵律。

面馆角落的收音机播放着站事消息，也许是信号不好，声音有些失真。

“你说什么？刚才有辆马车经过，我没听清。”那人轻声说，眼神闪烁。

苏启明听到自己开口说话，声音陌生又遥远，“我说，过段日子，我就要上前线了。”

“我，我听说……”那人斟酌着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桌面，“北边打得很凶。”

“保家卫国，军人本分。”

“可是……”那人急急抬头，左耳又侧了侧，“我、我前日去庙里求签，说你这几日不宜北上。”

苏启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可不可以不去。”那人头低着，手紧紧捏着茶杯。

“我得去。”苏启明捏了捏那人的耳垂，“不出半月就回来了。”

面端上来了，热气腾腾。那人把自己碗里的煎蛋夹到苏启明碗里：“你吃，我最近胃不太舒服。”

苏启明想要说什么，那个人却突然皱眉捂住左耳：“又耳鸣了。。。你说响一点。”

于是苏启明凑近他，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我说，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来吃面。”

那人抬起头，嘴角扯了扯，像是想挤出一个微笑，但眼泪很快掉了下来。他只好把头埋在桌上，含糊的说了一声“好。。。。。。”，声音轻的像叹息。

苏启明很想上前去捧起他的脸，轻轻擦掉他的眼泪，但不管他怎么努力控制这个身体，只看到自己也垂下头，只是沉默地摆弄着那碗面。

“不要哭，别难过……”他扯着嗓子喊，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天旋地转之间，他感到自己被钉在高处。

腐烂的气味引来了几只苍蝇，绕着他早已僵硬的面容嗡嗡盘旋。他看见熟悉的街坊低头匆匆走过，看见母亲哭晕在父亲怀里被拖回家去，看见几个孩子被大人捂住眼睛快速带离。

直到第四天下午，那个人出现了。

他挤在人群中，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服，比在面馆里瘦了一大圈。他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那颗头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头颅？

我已经死了吗？苏启明下意识想控制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没有身体。

又是一阵眩晕，他看见自己正在整理行装，那人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这个，你带着。”他递过来一个护身符，“我从庙里求来的。”

苏启明看见自己接过符，忍不住笑了：“没事的，不用这个。”

“要用的。”那人固执地看着他，直到他把护身符收进贴身的口袋，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