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第1页)
12岁的夏天,蝉鸣比往年更聒噪。
离厌哲攥着刚发的数学满分试卷,蹦跳着往家跑——爸爸说好了,考第一就给他买最新款的航模。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听见客厅里摔东西的脆响,像冰锥扎进闷热的空气里。
“10年了!你居然瞒了我10年!”是爸爸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
妈妈的哭声混在里面:“我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我们吵架,我只是……”
“只是出轨?还生了个野种?”
离厌哲的脚步钉在玄关,试卷从指尖滑落在地。他扒着门框往里看,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碎了一地,爸爸的指节捏得发白,妈妈瘫在沙发上,眼泪糊花了妆。
“那孩子……叫什么?”爸爸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裹着淬了冰的狠。
“禾……禾致。”
这两个字像火星,“嗤啦”点着了离厌哲的世界。他忽然想起,妈妈每年都会偷偷往一个银行卡里转钱,会对着手机里模糊的照片发呆,会在他问“妈妈你在想什么”时,慌乱地揉他的头发说“没什么”。
原来不是没什么。是一个藏了10年的、叫“禾致”的秘密。
那天晚上,他把航模的包装盒撕得粉碎,碎片混着玻璃渣扫进垃圾桶。爸爸搬去了书房,妈妈的眼睛肿成了核桃,家里的空气像浸了水的棉花,闷得人喘不过气。他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路灯把树影拉得歪歪扭扭,忽然觉得“弟弟”这两个字,是扎在他喉咙里的刺。
后来的日子像按了快进键。爸爸和妈妈开始无休止的冷战,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离厌哲不再追着妈妈要糖吃,也不再和爸爸聊航模,他把自己关进房间,成绩还是第一,只是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他偷偷查过“禾致”这个名字,搜出来的都是“禾苗”“精致”之类软乎乎的词,和他心里那个“破坏家庭的野种”,像隔着一整个冬天的距离。他开始讨厌所有软乎乎的东西,讨厌妈妈偷偷抹眼泪的样子,讨厌提起“弟弟”时,空气里那股黏腻的愧疚。
秘密摊开的第三个星期,离厌哲在妈妈的梳妆盒底,翻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照片。
照片是在游乐园拍的,背景是旋转木马的彩色灯光,一个裹着小熊围巾的小孩攥着棉花糖,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禾致,3岁”。
指尖触到那行字时,离厌哲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他想起自己3岁时,妈妈也带他去过游乐园,只是那天他闹着要吃冰淇淋,把妈妈刚买的围巾扯脏了,妈妈蹲下来给他擦手,眼里的笑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原来这份温柔,不是只属于他的。
他把照片揉成一团,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回家时撞见妈妈拎着垃圾袋出来,眼睛扫过他空着的手,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句“快下雨了,早点上楼”。
那天晚上真的下了雨,雷声响得像要把天劈开。离厌哲裹着被子缩在床角,听见妈妈在客厅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他还小,别让厌哲知道……我会照顾好你们的……”
“你们”。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雨丝,钻进他的领口。他忽然抓起枕头边的数学练习册,狠狠砸在墙上——练习册是妈妈昨天刚给他买的,封皮上印着他最喜欢的宇航员图案。
纸张哗啦散开,扉页掉出来,上面是妈妈写的“厌哲要一直开心呀”。
离厌哲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伸手,把“开心”两个字用黑笔涂成了墨团。
从那天起,他不再碰妈妈买的任何东西,不再主动和家里人说话。学校组织亲子活动,他在“家长签字”那一栏,自己模仿爸爸的笔迹签了名;妈妈做了他爱吃的糖醋排骨,他只扒拉白米饭,任凭排骨在盘子里凉透;连爸爸偶尔想和他聊航模,他也只是“嗯”“哦”地敷衍。
12岁的离厌哲,像把自己裹进了带刺的壳里。他把“禾致”当成了所有不快乐的源头,哪怕这个名字的主人,还在另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啃着棉花糖,笑出浅浅的梨涡。
他不知道的是,被他揉皱扔掉的照片,后来被妈妈从垃圾桶里捡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压在了梳妆台的玻璃下面——和他小时候的照片,挨得很近很近。
离厌哲的母亲叫宋浅,很简单的名字,却给离厌哲的童年补上了一层阴影。
秘密暴露后的第一个冬天,下了场特别大的雪。
离厌哲放学时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等了十分钟,看见宋浅撑着伞从校门口跑过来——伞是他去年生日挑的,天蓝色,印着宇航员图案。
“厌哲,快过来!”宋浅把伞往他这边倾,自己半边肩膀都露在雪地里。
离厌哲没动,盯着她手里的保温桶:“这里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