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田畴计定释凤囚(第1页)
片刻,一位面容黧黑却目光炯炯的老者在宦者引导下入内,正是奉常下属、专司农事的博士许行。他依礼参拜,姿态恭谨。
嬴政虚抬其手:“许卿请起。今日召你,非为别事。朕欲知天下农事根本”赵高说:“自岁首十月起,至九月岁末,每月每时,田中景象如何?农夫黔首,又各司何业?你需据实详陈,毋须隐晦。”
许行再拜,声音:“臣谨遵陛下之命。农事乃国之命脉,臣必知无不言。然各地风土略有差异,臣姑以关中、中原为例,陈说大略……”
于是,许行便如数家珍般,将一年农时娓娓道来:
·十月(岁首):“宿麦已生,田间主务在养护。此时霜降已过,需备寒潮,修渠、整备农具,积攒粪肥。”
·十一月:“地气渐寒,大雪前后乃至封冻。农人多转入室内,制车编席,女子纺绩织帛,男子研木造器。”
·十二月:“天寒地冻,室外农事几无。然冬至阳生,亦需筹划来年春耕。”
·一月:“立春阳气升,冻土渐融。农人始出,锄划麦田以保墒,再修沟渠,预备春耕。”
·二月:“惊蛰雷动,春耕始动!当种春麦、黍、菽(豆类),是为一年农事之肇端。”
·三月:“春分时节,昼夜均平,当播种粟、麻。此时桑事亦起,养蚕伊始。”
·四月:“立夏万物长,桑蚕大忙,田间锄草、施肥,一刻不得闲。”
·五月:“芒种前后,乃收获宿麦(冬小麦)之关键月,谓之‘抢收’。旋即需整地,或抢种晚豆。”
·六月:“夏至日长,收获春麦。并为秋播备地。”
·七月:“大暑酷热,收获早粟、早黍等春播作物。”
·八月:“处暑、白露前后,天气转凉,乃收获粟(主粮)之时。颗粒归仓后,旋即有一年中最要紧之事——须在秋分前后,完成宿麦(冬小麦)播种,失此天时,则来年无望!”
·九月:“寒露、霜降节气相接,需完成所有秋收与宿麦播种,同时开始缴纳田租、口赋,为越冬做准备。”
许行言语朴实,却将一幅完整的帝国农事画卷展现在众人面前,月月衔接,环环相扣,无一得闲。
待其言毕,嬴政令其退下歇息
将离公主眼中光华流转:“听许行一席话,方知农事艰辛,月月皆要害。
若论地闲,当在夏收与秋收之后。然地闲时,人可不闲啊!彼时正是农人‘抢收抢种’最为忙碌之时,人心惶惶,绝非静心交割田产之良机。强行推行,恐扰民生乱,反损新政美意。人闲时地中又有青苗,正如府令所虑,恐荒废土地,竟无一时适合交割”
阁内复归寂静,只余众人沉思。
吕雉从容道:“或可不一刀切,依各郡主要作物分别定交割时间,比如在五月麦黄将割、八月粟熟待收之际。此时庄稼已成,而大规模抢收尚未开始,乡民相对空闲,人心最是平稳。农人知收成在即,不忧生计;将要接收土地之吏,亦能从作物长势佐证土地优劣,以防被瞒骗。此方是两全之时。”
一席话,让嬴政和坤元阁众人皆感豁然开朗。将离公主立刻追问:“若田中庄稼已然成熟,该如何处置,方不伤农,亦不损国?”
齐太后道:“原田主若愿折价,可与其共估其值,当场交割最为利落;若不愿,则由其自行收割后,再交付空地。作物晚收一日,就会掉落田间一部分,所以不用担心前田主拖延时间,如此,两不相伤。”
吕雉眼中光芒大盛:“其一,置换即定于作物将熟之时。其二,田中已成之稼,按太夫人所言处置。其三,亦是关键……”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朝廷折价收回的带作物的田,不必另派人耗费国帑去收割!直接分给慈壤的姐妹便是!她们深知粮食来之不易,必会精心收获。如此,朝廷省费,慈壤女子立得实利,开局便顺遂,农时也一日不误!”
齐太后颔首:“此议周全,既恤民力,又固新政之基。”
巴清也笑道:“妙极!慈壤女子得此一季收成,心必更安。”
话音刚落,吕雉自己却先轻轻“啊”了一声,眉头微蹙:“只是……眼下慈壤之中,虽收容女子日众,然骤然添上许多待收之田,恐人力仍有不逮。”
这个问题让刚刚明朗的局面又蒙上一层阴影。阁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忽然,巴清眼中光芒一闪,她想起一事,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陛下,太夫人!清倒有一计,或可一举三得!不若径直用少府买来的外族奴隶换,朝廷或可明定:这一次土地置换不光能得到地利,还能得到奴利,每名华夏女奴可换两名外族青壮奴隶助其开拓边地!如此,一可解慈壤人手短缺的燃眉之急;二可让豪强获得开垦边地的急需劳力,使其更愿献地;三则,正可逐步实现解放女奴,又不被奴隶主提防!”
阁内众人皆觉此计大妙。然而,齐太后却缓缓开口,她的目光深邃,想到了更长远的一层:“清君此计,于国于民,确是良方。然,老身尚有一虑:这些女子乍脱奴籍,若朝廷便径直赐其平民之身,一来恐其茫然不知所措,二来也易让世人觉得自由来得太过轻易,反不知珍惜。”
她顿了顿,看向嬴政和众人,抛出了核心机制:“不若,为此事立一章程:这些女子入慈壤、工坊后,并非直接恢复自由身,可先定为‘待赎籍’。朝廷按其劳作,给付工钱,使其生活有靠、眼见希望。再为其定一赎身之额,令其可自行攒足工钱,赎买自身自由。如此,她们一步步靠自己双手挣来新生,方知自由之可贵,亦能更快立身于社会。”
吕雉立刻领会了其中深意,眼中放出光彩,接过话头:“太夫人老成谋国,思虑深远!正当如此!这不仅是解放其人身,更是重塑其心志。让天下人看到,在陛下治下,即便曾为奴仆,亦可通过勤勉劳作,堂堂正正为自己挣一个未来!此规一立,人心必安,且可垂范后世!”安舒公主也补充道:“还可设定,若表现卓异或有功者,可由官署评定,酌情减免其赎身之额,以彰教化。”
吕雉闻言,抚掌称善:“妙啊!以此法捆绑推行,解放女奴便不再是凭空而来的道德诉求,而是变成了与豪强切身利益相关的交易一环,阻力大减!此外,雉以为,章程中必须明令:慈壤、工坊上下,对待这些‘待赎籍’女子,须与良家子一视同仁,平等相待,绝不可贬低谩骂,需给予其应有的尊重与人身自由。她们挣的不仅是那张赎身契,更是做人的尊严!若只解其身缚,不解其心枷,则新政与旧制何异?”
魏姝也补充道:“吕阁令此言大善。”
齐太后颔首,总结道:“如此一来,土地、劳力、人手、新政,诸环相扣,盘活全局。陛下,此策可矣。”
嬴政看着眼前这几位女子,在反复的商讨、质疑、补充中,竟将一项可能引发动荡的国策,细化成了如此环环相扣、近乎完美的方案,从置换比例到清理匿田,从农时选择到解放女奴,层层推进,算无遗策。他朗声大笑,声震梁宇:
“善!大善!诸卿今日所议,较前朝那些争功诿过之会强出百倍!彼辈为家族私利吵嚷不休,徒耗光阴,难有结果。尔等却心念一同,合力解题。能层层剖析,化解诸难,怪不得天谕示朕‘扶凤’!”他目光扫过众人激动面容,最终定格在吕雉身上:“便依此决:立即以内部文书形式发往各级官署,届时诸公子皆需出动!朕,要看着这盘大棋,如何活起来!”
一场奠定乾坤的会议,在充满信心与希望中结束。众人皆知,一个崭新的时代,正伴随这份精心打磨的方略,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