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脂淬流云纹深帷定三策（第1页）

秦始皇二十九年，新政元年，岁首十月，坤元阁

□□匠学初立，协理账目的女吏在核查物料时发现，冶炼女师王雪所申请的物料中，比天工院冶炼师多出了一项——大量动物油脂，遂请她前来问询。

不多时，王雪领着几名女弟子步入坤元阁，她们手中捧着数把长剑。剑身较常见的铁剑更为窄薄，色泽灰中透银，隐现流水行云般的美丽纹路。轻敲剑身，其声清越悠长，余音袅袅。众人心中暗赞：不愧是女子所造，竟有如此精致形貌。

王雪请宦官取来其他剑器进行比试。第一击，轻松斩断一把普通铁剑；第二击，与天工院近期锻打的精炼铁剑相撞，刃口相交处迸出火星，天工剑卷刃，王雪剑身赫然出现一道发亮的白线。她不慌不忙，取过磨石，对着白线轻蹭数下，痕迹瞬间消失，刃口恢复如初，寒光凛冽。

第三击，与上好的青铜剑对砍。只听“铿”的一声，青铜剑刃崩开一个大豁口，王雪剑却几乎无痕，仅沾了些许铜屑，擦拭后完好无损。

众人正欲喝彩，却见王雪还有后续。她将几把剑逐一弯曲，青铜剑直接变形报废，普通铁剑弯折后难以完全复原，而王雪剑却极具韧性，松手瞬间，剑身“嗡”地一声弹回笔直，并在空气中持续发出细微的“嘤——”鸣，如龙吟浅唱，良久方歇。

齐太后眸中闪过惊异：“刚柔并济！可是用了新的矿料？”

王雪答道：“回太夫人，并未。只是在冶炼时加入了油脂。”

嬴华公主抚摸着剑身流畅的云纹，好奇道：“这般漂亮的纹路，也是因为加了油脂吗？”

“云纹源于反复锻打，天工院的铁剑细看亦有隐约纹理。千锤百炼，方能提升品质。”王雪解释道，见众人惊诧于劳作辛苦，又补充，“我们改制了桔槔，将其放大，借助水力与巧劲，女弟子们从旁协助即可，并非全凭人力。”

众人感叹之余，愈发好奇：“给铁‘喂’油脂？此等奇思，从何而来？”

王雪神色一正，娓娓道来：“此事说来话长。历代皆有投身炉火以铸神兵的传说，如近世吴王阖闾令铸剑师作金钩，铁汁不流，铸剑师遂将二子‘吴鸿’、‘扈稽’投入炉中，金铁乃融，钩成。其不知我门祖师莫邪，早遇此困。她不忍以人祭，试探着将自身头发、指甲投入炉中，终与夫君干将铸成绝世名剑。至今大秦吴越故地的冶炼师，仍有沿用毛发指甲入炉的旧习。”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我门先师并未止步。自莫邪祖师始，数代先人由人祭转为探究人之发爪，又发现其效不佳，转而尝试牲祭。此后更是将牲畜分门别类——头、身、内脏、腿、骨、角、乃至油脂，逐一试过。历经无数弯路，到我这一代，方确认纯油脂效果最佳。其间也曾走过弯路，比如发现骨、角所出之铁更为锋利，却易崩折……”

一旁静听的墨家少女阿墨眼睛一亮，插言道：“这并非弯路！更锋却易断，正可用来制作箭簇啊！”

王雪一怔，随即恍然：“我只执着于铸剑，竟未想到此节！”

齐太后抚掌笑道：“哈哈，万物皆有其用，只看置于何处！”

嬴阴曼若有所思：“你说吴越故地仍用毛发指甲，而你们早已舍弃此方向。或许毛发之中，仍有未被发现的用处？”

巴清凭借商贾的敏锐接话：“也莫只盯着牲畜，禽类或更廉价，不妨一试。”

吕雉听罢，眼中满是激赏：“三百年来，尔等自行摸索至此，实属不易。往后，无论需用油脂、禽畜还是其他物料，坤元阁必足量供应。此外，我当为你奏请‘双字功勋姓’，使‘王雪’之名永载史册。”

王雪闻言，却撩衣跪倒，恳切辞谢：“阁令厚爱，王雪感激不尽。但请收回成命！若论功勋，请为我祖师莫邪赐此殊荣！若非祖师当年毅然改用发甲，摒弃人祭，我等后人恐怕仍在血腥旧路中徘徊。后世只知莫邪是欧冶子之女、干将之妻、复仇者之母，却无人记得她于冶炼一道的开创之功！”

吕雉动容：“好！便依你之情，为莫邪祖师请封。只是你自己……”

王雪淡然一笑：“现今世道，女子锋芒过露，恐招不测。”她侧身示意身后一位一直低着头的女子，“这位并非我的冶炼弟子，乃是鸾秀李媛。她改制‘绦综’织机，效率提升两成，郡守本已准备为其申报双字功勋姓，奈何其父宁弃‘优李’之姓殊荣，也横加阻拦，最终只得些财帛与□□匠学名额了事。”

“阁令！”李媛声音发颤，压抑的委屈终于决堤，“我爹说……女子要什么姓氏！他当时甚至想将我锁在家中，不让我再碰织机！”

她这一哭，仿佛打开了闸门。旁边另一位鸾秀抢着诉说：“我去市集买木工工具，那掌柜竟说女子碰过的物件会带晦气，非要加价才卖！”

阿墨也怯怯低语：“我去天工院寻父兄，多待了片刻，外面就传闲话，说我意图勾引工师……”

“我娘终日以泪洗面，说我再不嫁人，她便要去跳井……”又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