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隙（第1页）
妮可将自称埃利奥特的厄里斯使者引入里间。老约翰警惕地守在门外，露珠则按照吩咐，端来两杯清水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小小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妮可和这位神秘的访客。
埃利奥特优雅地脱下旅行斗篷，露出下面一身剪裁合体、用料考究但毫无标识的深灰色便服。他的面容完全显露出来——看起来大约三十岁上下，五官俊朗，肤色是健康的浅麦色，一双暗褐色的眼睛深邃得仿佛能吸纳光线，嘴角习惯性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难以捉摸的弧度。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位成功的年轻学者或艺术家，而非风尘仆仆的商人。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间简陋却整洁的办公室，目光在那塞满卷宗的书柜和墙上悬挂的《杜·博瓦仲裁所接案准则》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回妮可身上。
“很荣幸正式见面，妮可小姐。”埃利奥特微微欠身，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古老的礼仪感，“您的仲裁所，比我想象的更加……专注。”
妮可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埃利奥特先生，您提到的合作，具体是指什么？以及，您所说的‘东风’，又是什么？”她需要尽快判断对方的意图，是敌是友，是陷阱还是机会。
埃利奥特从容地在妮可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叉置于膝上，姿态放松。
“合作的事情，我们可以稍后详谈，那需要一些时间来阐明。”他微微一笑，暗褐色的眼眸闪烁着洞察的光芒，“至于‘东风’……我恰好在来的路上，听闻了王都近日的一些……动向。似乎，某些自诩为规则制定者的古老家族，联合发布了一份颇具影响力的声明？”
妮可心中冷笑，他果然是为此事而来。“是的，一份旨在将我和我的仲裁所彻底孤立、扼杀的声明。”
“孤立？扼杀？”埃利奥特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多么粗暴而低效的手段。他们总是习惯于用力量去碾压，却往往忽略了，他们试图利用的规则本身，可能就存在着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缝隙。”
“缝隙？”妮可目光一凝。
“没错，缝隙。”埃利奥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和力，“妮可小姐，您精通律法，应该很清楚，任何成文的规则、声明、乃至联合决议，其效力和适用范围，都必须严格限定在其明文规定的范畴之内，并且，其制定和发布过程，也必须符合更上位的程序规则，对吗？”
妮可点头，这是法律的基本原则。
“那么，请您回想一下那份声明的具体措辞。”埃利奥特引导着她，“它是否明确列出了‘杜·博瓦仲裁所’或您‘妮可’的名字？”
妮可迅速在脑中回忆那份抄录的内容，摇了摇头：“没有，他们用词隐晦，指代模糊。”
“这就对了。”埃利奥特嘴角的弧度扩大，“他们试图通过模糊的指控和道德绑架来制造舆论压力，进行事实上的封杀，但偏偏，他们不敢，或者说不愿，在公开文件上留下明确针对您个人的、可能被反过来追究‘诋毁商誉’或‘妨碍经营’的直接证据。”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这份所谓的‘联合声明’，是由几个贵族家族私下串联发布的。它并非王国官方或某个合法行会组织的正式决议。那么，它是否具备强制约束力？其他商人是否必须遵从？”
妮可眼睛微微睁大，她似乎抓住了什么。
埃利奥特看着她恍然的表情，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便用更加清晰的语气点破：“根据《王国商业通则》补充条款第七条，任何非官方机构发布的，旨在限制特定对象经营活动、并可能造成实质性损害的联合声明或决议，若未经受影响方同意或王国相关机构核准，其本身可能构成‘不正当联合抵制’行为，受影响方有权向民事仲裁机构申诉，要求其停止侵害、消除影响，并赔偿损失。”
他就像一个最博学的法学教授，信手拈来地引用着律法条文。
“您的意思是……”妮可的心跳有些加速，“这份看似强大的联合声明，本身就可能违法？我可以反过来告他们？”
“告他们，或许过程漫长，且对方势力庞大，未必能立刻取胜。”埃利奥特优雅地摆了摆手，“但这条法律缝隙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武器。您可以将这份声明，以及它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比如供货商断供、客户解约的记录作为证据，向王都商业行会或直接向民事仲裁所另一位仲裁官提起申诉，指控这些贵族家族的行为涉嫌‘不正当竞争’和‘妨碍经营’。”
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们不是用舆论压您吗？您同样可以用规则反击。一旦申诉立案，就等于将他们的行为置于官方审查之下。他们或许可以不在乎一两个平民的指控，但绝不会愿意背上一个‘违反商业通则’的官方调查记录，这会影响他们家族名下所有产业的声誉和与官方的合作。这足以让他们投鼠忌器，至少，不敢再如此明目张胆地扩大封锁范围。”
“更重要的是，”埃利奥特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这会给其他还在观望的商人一个信号：这份声明并非不可挑战，杜·博瓦仲裁所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只要有一两家商户因为害怕卷入官司而动摇，重新与您合作，他们的联合封锁，就会出现裂痕。”
妮可彻底明白了。厄里斯或者他的使者并非直接给予她力量，而是指点她如何利用现有规则体系中的漏洞，去反击那些试图用规则外力量压垮她的人。这是典型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只狐狸的“商人”，心中凛然。他对规则的洞察和运用，远在她之上。这份看似随意的指点，背后是对律法和人心的精准把握。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妮可直视着他的眼睛，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埃利奥特迎着她的目光，笑容不变，暗褐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因为，我喜欢看到既定的棋盘上，出现一些有趣的变数。僵死的规则，需要活水来搅动。”他站起身，重新披上斗篷，“至于合作的具体内容，等妮可小姐先处理好眼前的麻烦，我们再来详谈。我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从容地离开了仲裁所，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妮可独自坐在办公室里，耳边回响着埃利奥特指出的那条法律缝隙。绝境之中，仿佛真的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透进了空气和阳光。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拿起羽毛笔，她迅速摊开新的羊皮纸。
反击，开始了。就从这条规则的缝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