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二章 平林漠漠(第2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室内一片漆黑,佳期觉得胸中心腑向下沉了又沉,眼眶越来越酸烫,胸口一阵阵地抽紧,就像有人捏着心口要沥出血来一般,她勉力握拳去捶,越捶越喘不上气,几乎窒息。

梦里逐渐蔓延开大片黑暗,朔风扫**过长京城,她回头望去,天还未亮,只觉得浩**天下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

然后她跪在冰凉的砖地上,用力拍着那扇沉重的宫门,不知道想要叫谁来,只是不停地嘶哑着嗓音,本能地叫喊出声:“放我出去!我是顾佳期……!我要见顾楝!我要见顾量殷!……”

那时候顾楝和顾量殷都已经死了,她在里面关得久了,连这些都忘了。

这噩梦绵长得无穷无尽,佳期在砖地上跪着,不停拍门。

她自认是个没出息的人,可是偶尔也有些刚烈,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她一直拍到手上鲜血淋漓,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束光投进门,佳期被人从地上提起来,结结实实在脸上抽了一巴掌。

佳期脸一疼,终于醒过来。

她没在冷宫里,西郊行辕桌上还放着副九连环,是宫人特地放在那里给她解闷的,还供着两支白梅。原来刚才都是梦,她如今是太后了。

外头果然下雨了,她趴在这里睡觉,浑没注意窗户没关,雨打进来打灭了灯柱,佳期身后也全淋得透湿,还在一下下抽噎,看着是只难看的落汤鸡。

裴琅的脸色透着怒气,抬手大力“砰”地将窗户合上了,一手拎小鸡似的将她提起来。

他这样子十分凶狠,提得她很不舒服,佳期抽噎着推他,“你别、别动我。”

裴琅理都不理,脚下生风,几乎是将她拖到了榻上,松手一丢,这才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哭了?哭什么?”

佳期在软绵绵的榻上躺下,反倒一点也哭不出来了,总觉得心里像有个惊声尖笑的疯鬼,逼得她也发疯。

她蜷起身体,手指捂住脸,闷闷笑道:“哭我命好。死都要死了,偏偏被王爷捞了出来。”

裴琅这人也怪,若说他脾气坏,的确什么事都能惹他生顿气,可他发火虽快,下火也快,往往还没等旁人琢磨清楚,他已经将事情抛到脑后去了,但若说他脾气好,他又有些真正难惹的地方,譬如他最讨厌她提那一天的旧事,听她这么说,他那张俊秀英挺的脸一下子黑了,深邃的双目发红,盯仇人一般盯着她。

佳期也不害怕,继续闷声微笑,“你非要把我捞出来。捞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大不了去冷宫就好了,可王爷偏偏要我做太后。做太后也就罢了,还连带做王爷的……都七年了,王爷还没有腻。王爷这般看重我,我可不是命好么?”

她这一篇话说下来,显然是要找事端,裴琅倒也不生气了,也笑了,“顾佳期,要怪就怪你自己,你那时候算计谁不好?偏要挑个心眼小的招惹。”

他弯下腰将她翻过来,像掰开刺猬似的掰开她捂脸的双手,眼对眼望着她,“你发什么癔症——哟,太后思春了?”

他这才看见佳期头发解了,及腰的乌发散了一多半,青云般衬在身下,头上只剩下个松松的髻,上头簪着一支垂碎流苏的玉兰簪,流苏宝石的光点像雨滴,摇摇晃晃地拂着她的眉尾。

佳期本来就生得好,不过十几岁时毕竟还未全长开,裴琅那时是金吾卫,他们那一帮人在风月场里混惯了,总觉得要长到歌伶们那样知情知趣的年纪才算得上女人,那时候裴琅再怎么把佳期放在心尖上疼,心里到底也只当她是个小丫头,总觉得她小得吓人,仿佛戳一指头都能把她戳倒,至于别的,他更是想都没想过,只是下了婚书收了心,不急不慢等她长大。

可如今过了七年,佳期却还是一张娃娃似的小脸,水滴似的下巴被衣领拥着,衣领上花纹繁复缛丽,朱砂、靛蓝、赤金、孔雀绿,眼花缭乱地在墨黑底色上交缠呼喊,非但没生出气势凌人,反倒有种秩序井然的妖异。她就这么像个裹了绣服的瓷娃娃似的红着脸孔憨憨笑着,竟隐约艳光逼人起来。

裴琅几乎有些窒住,一时没动,佳期却已把手搭在他颈后,眯眼笑了一下,浓长弯卷的睫毛似乎都掠过了他的鼻尖。

她香软的呼吸带着潮湿的雨气,也拂在他唇角,丹唇微启,轻声道:“是啊,王爷说对了,我思春,我思你。”

佳期今夜不知是怎么了,胆子格外大,眼看裴琅目光一寸寸深沉下去,她还是不怕,放肆地仰起下巴,轻咬了一下他冷硬的唇角,“王爷,我们重来一次好不好?总是这么霸王硬上弓有什么意思,两情相悦该有多好呢?”

裴琅眯眼笑了一声,“你也知道总是霸王硬上弓?”

他扯着她的两手腕大力拉到头顶,佳期疼得脸色一白,他继续说道:“两情相悦就算了。整个长京城,也没几个女人比你还没滋味,当年算我瞎了眼。”

佳期知道他今夜被激得动了气,裴琅提起往事的时候就是真的生气。她在这里神思不属,裴琅火气更大,捏住她的下巴一口咬下去,微笑道:“小太后娘娘,我劝你知足,你虽然姓顾,可是顾家也没人了,若不是本王记仇,对你早就连硬上弓都不想上了,若是没有本王,你又算个什么?不怕宝贝小皇帝过河拆桥么?”

裴琅动气的时候说话特别难听,佳期也气急了,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一阵阵发抖,但愣是咬住嘴唇不肯出声,裴琅还咬住她的耳尖厮磨,沙哑着嗓子折磨她:“说话啊。娘娘今夜不是牙尖嘴利得很么?”

成宜宫的太后前些日子缠绵病榻,闭门谢客了好一阵,裴琅今天一定是不肯轻易放过她的,说话不好听,力道也大,时间久了,佳期又疼又困地迷糊起来,这时候她格外乖,像个娃娃一样怔怔看着他,过了半天,才动了动嘴唇,不知是在说什么,裴琅凑近了,才听见她竟然是在说:“夜阑。”

夜阑是他的表字。

裴琅顿了一下,胸口猛然有一股酸涩的戾气扎了上来,突地发了狠,“闭嘴,谁让你这样叫本王?”

她几乎在说梦话,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似乎透着委屈,“你让我叫的。”

他一手掰过她的脸,“以前本王高兴让你叫,眼下不高兴了,听见了没有?”

佳期不想看他了,偏过头去,被他大力扳回来,逼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

裴琅五官偏硬,眉长眼深,一双眼瞳格外漆黑,从前看是俊秀轻佻,如今尽数化作了慑人的凶狠,兼之在朝堂上滚久了,那隐隐笑意里添了股冷厉,叫人看了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佳期终于渐渐有些清醒,想起来了——裴琅就是要折磨她,要她生不如死。

他本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富贵闲人,偏偏被她算计了一道。那年她拿了耆夜王的婚书,转身就借着那个尊贵的身份进出宫廷,到平帝面前去摇尾乞怜,亲手往“耆夜王”三个字上泼了一桶污水。

可是裴琅是何等傲气的人,她那时就最清楚不过。

他们二人都是烈性子,所以佳期懂得。换成被算计的是她,她多半会直接给那人一刀,所幸裴琅记仇,她才能活到现在,可活着还不如死。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