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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诸事不宜(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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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这个人脾气坏得很,活像个夜叉,一面恨不得顾佳期这个便宜太后赶紧驾鹤西去,一面又要逼着顾佳期在他跟前做小伏低,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他恨透了顾佳期。

爱屋及乌,恨乌则未免烧屋,摄政王在太后这里一点就着,连带着成宜宫的人都常挨他的骂,青瞬羡慕不来顾佳期八风不动的好脾气,生怕摄政王气头上来闯进寝殿吹胡子瞪眼,连忙又推推顾佳期,“太后,王爷真来了。”

佳期有心睡死过去,但若她眼下不出去,想必又有一顿苛责。

顾佳期从来不敢忤逆裴琅的意思,只得爬起来,被青瞬连推带拉着洗漱穿衣,梳了高高的发髻,穿了层层叠叠的衣裳,整个人被压得四平八稳,像一尊阿弥陀佛本尊似的走出去。

小皇帝裴昭年纪还不到十七,身量瘦高,虽不是佳期生的,但日日相处下来,长得却和佳期越来越像,眉睫既黑且浓,看起来总有心事,皮肤也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这两个生凑到一起的母子,看着真有些联相。

裴昭抬眼看看佳期,问了佳期额上的青淤是怎么来的,也没笑她,还让出上座给她,问道:“母后今日可好些了?早膳用什么?”

他生母早逝,自小被先帝的郑皇贵妃敲打欺瞒,直到十岁上登了基,才有了顾佳期这么个便宜母后。

那时顾佳期也才十七,“母子”二人在宫中举步维艰,一桩桩一件件都要从头做起,裴昭怕麻烦旁人,一向是佳期吃什么他也要吃什么。

青瞬见怪不怪,将早膳传了来。一时宫人安置碗碟,林林总总摆了一桌,摄政王裴琅一身玄色衣袍硬挺如铁,束得肩腰长腿全都不可侵犯,负手站在桌旁,宫人端菜倒茶都得绕过他,都嫌他碍事,但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佳期也是不敢怒不敢言,全当没看见,但就像尊神像似的,仗着佳期个子矮,居高临下将她打量了一圈。

他那目光里夹着刀子,刮着骨头缝转得人头晕,在她额角上隐约的青淤上一停,忽然嗤地一笑。

偏生雪花入水似的,佳期早习惯了,一张小脸上涟漪都不溅一个。她在桌边坐下,颔首道:“王爷早。听闻前日王爷遇刺,刺客可逮着了不曾?”

摄政王当得如此遭人恨,倒也有趣。佳期这么编排他,他稍微一哂,索性看都懒得看她了。

宫人照例试过了毒,裴昭举筷用了几口,见裴琅不动弹,抬头道:“皇叔不喜欢这碗箸?”

原本裴琅既然要来蹭饭,就该有一分蹭饭的样子,眼下却干坐着不动手,摆明了是给人看脸色。

佳期心中腹诽,但照旧当看不见,盥了手,抿了半羹粥,权作未闻。

裴琅倒也不见外,向青瞬微微一笑,吩咐道:“不喜欢你们的菜,没一个能吃的。上次的银雪面可还有?”

他这么一笑,一脸凶戾气息都无影无踪,只是眉眼乌黑发亮,唇角上挑时,还会挑起一个不大明显的酒窝,就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贵气嚣张的少年金吾卫似的。

耆夜王裴琅当年是长京掷果盈车的美少年,他带着金吾卫大摇大摆走一圈集市,能硬生生攒出半个月的军饷来。

可惜世殊时异,这位摄政王早就性情大变,如今阖宫上下最招人怕的就是他,他这么一笑,青瞬非但没看出什么泼天美色来,还凭空生了半两鸡皮疙瘩,当即把头一低,应了一声出去叫面。

他在这大摇大摆吩咐,裴昭便皱了皱眉,裴琅抱臂一靠,扬眉笑出了声,“蹭陛下一口面,陛下有这般不情愿?”

裴昭脸色未变,摇头道:“皇叔尽拣费事的菜色。”

裴琅瞟了一眼佳期,见她低头只管吃粥,笑道:“陛下嫌臣吃的面费事,可是还有什么事,要着急赶客?陛下人住宫中,有所不知,这天还未大亮,臣若是即刻就回,恐怕府里的厨子还未起,臣自小虽不比陛下娇生惯养,饿坏了肠胃却也麻烦,只好在宫里叨扰一口了。”

此人刻薄惯了,裴昭性子温和,最烦事端,平日听了这些话,都当没听见,今日却是笑了,不但笑了,还放下筷子,看着裴琅,四平八稳道:“皇叔嫌朕上朝敷衍,那就直说好了,做什么要在母后这里夹枪带棒?”

佳期瞟裴昭一眼,见他笑意只在唇边,丝毫未达眼底,就知道他不高兴,便猜度着大约是今日朝上又有什么不愉快,不由心里打鼓——裴昭虽然大了,可坐在精瘦颀长的裴琅身边,照旧显得既文弱且稚嫩,尤其裴琅此人是最不好惹的,他昔日刀下亡魂无数,如今更是权倾朝野,谁见谁怕。

裴琅今日倒好脾气,像是家中小辈难缠似的,揉揉眉心,无奈笑道:“这可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臣冤枉。何况这朝也是陛下的朝,哪轮得到臣子来嫌?”

佳期低头吃粥,在心里默默写了“无耻”二字,力透纸背。眼看裴昭要回话,她抬起头来,指节无声地叩叩桌面,提醒道:“陛下,君子端方。”

顾佳期觉得自己偶尔运气也好,裴昭自十岁起承她庭训,竟当真死心塌地将她当做太后恭敬,听她这么说,他当下“是”了一声,当真低头吃饭,不再理会小人裴琅。

银雪面也上来了,裴琅拿起筷子就要吃,佳期却突然吩咐道:“试。”

试毒的宫人走上前来,“王爷?”

试毒原本是极寻常的,寻常得就像用鼻子呼吸一般,但缺了这个寻常,日后有什么差错就说不清,何况摄政王看她不顺眼,他那边的那帮人更是个个都嫌她碍事,没准那帮人哪天就会撺掇摄政王来一出苦肉计,一股脑地栽赃她谋害摄政王,好借机把她拖出去砍了。

所以佳期认为,裴琅若是因为这个生气,实在是很没道理。

但裴琅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最令人愤怒的字句似的,恶狠狠盯着她,不但不动弹,还仍死死霸占着那碗面。

佳期行得端坐得直,而且实在怕死,只好任由他看,由着他把自己盯出个窟窿来。最终裴琅败阵,冷笑了一声,向后一靠,翘起腿来,让宫人把银筷子伸出来。

佳期对裴琅素来提防,裴昭也看惯了,用完早膳,就放下碗箸出去找人牵马来喂。

大约是因为自小被关得严,裴昭一向性子冷淡,素来只对眨着大眼睛的小马才有几句体己话说,可惜御前的金吾卫将他看管得严,生怕他从马上摔下来出个长短,只有顾佳期睁只眼闭只眼,他便在成宜宫后养了几匹小马,所以他每日下朝就来成宜宫,其实跟太后没什么关系,外头传的“孝顺”其实都喂了马。

成宜宫的殿宇原本就大而空旷,眼下裴昭一走,少了一个人,越发安静得让人发慌。

佳期做完了方才那一出,知道自己把裴琅惹毛了,现在极尽安静之能事,连调羹都不敢碰到碗沿,生怕弄出点什么动静来让裴琅注意。

她正聚精会神,却还是听裴琅叫了她一声:“好了?”

她“嗯”了一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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