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局(第2页)
工程部下属的工具发放点前,队伍歪歪扭扭排成了长龙,怨气与尘土一同飞扬。
“戴五!你他娘的不是昨日才领了新镐?怎的又来了!”一个满面煤灰的工头揪住一个矮壮匠人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放你娘的屁!老子那柄昨儿个下午就崩了刃!霍工说了,坏了的就能换!”戴五不甘示弱,挥舞着那截明显带着新断口的镐柄,理直气壮。
负责发放的小吏满头大汗,对着名册手忙脚乱:“李四!你的签领单呢?没有单子,按规矩不能领!”
“规矩?老子这双搬石挖土的手就是规矩!”
如何登记造册?
如何核验旧物?
如何按工种岗位定量发放?
规则的漏洞成了滋养混乱的温床。有人钻空子重复领取,有人浑水摸鱼企图冒领倒卖,崭新的工具领出去不过三五日,便成了角落里堆积的废铁。
第一批开采的辉长岩石料需要运往修路工地。霍宵晴下令尽快运输,却未明确指定运输路线优先级和堆放规范。
载重各异的牛车、驴队,在狭窄的临时道路上挤作一团,互不相让。为争抢一条看似更近的岔道,几辆车的车辕死死绞在一起,将通道堵得水泄不通。而那些千辛万苦运抵工地的石料,又被民夫们信手倾倒在边缘地带。待到砌路的工匠需要使用时,不得不发动人手进行二次、甚至三次搬运。宝贵的壮劳力就这样消耗低效的重复劳动上,工程进度迟迟难以更新。
慕砚骑马伫立在高处,俯瞰着这片混乱的泥潭。默然随行的黄滨掏出随身携带的糙纸本,用炭笔飞快记录着亟待整顿的要点。
混乱中,杨慧竹却将自己负责的后勤伙食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组织起的妇人团队,分工明确,采买、清洗、烹煮、分发各有章程,甚至还能根据工时和劳动强度,粗略估算粮食消耗,提前向杨婉兰申请采购,避免了断炊之忧。
后来,她跟杨婉兰提了建议:“姐姐,我看工具发放那边太乱,或许可以参照我们做饭的流程,每人登记,按需领取,损坏了要有旧物才能换新的?”
杨婉兰很快便将建议转达给了霍宵晴。
修路还需要继续投入人力和原料,霍宵晴找了一波匠人开始设计路线,杨婉兰计算成本。当修路的初步设计和成本估算出来,霍宵晴拿着长长的物资清单找到张县令时,张县令看着上面罗列的物资清单,倒吸一口凉气。
张县令苦着脸,摊手道:“霍姑娘,府库空虚,一下子实在拿不出这许多钱粮物资啊,还是请王爷从他的封地西濑调拨,或者……王爷家底丰厚,先垫上一些?”
“大人,此举不妥。王爷虽有财力,但此水利工程乃桐城乃至州府的公事,理应由公帑支撑,账目必须清晰。若依赖王府私产,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若日后王爷或因故离开,或改变主意,资金链一旦断裂,这耗资巨大的工程立刻便会陷入停滞,前功尽弃。届时,我们该如何向已经投入家园和劳力的百姓交代?”
“我认为,还是应当正式向州府乃至朝廷呈文,详细陈明工程预算估计,申请专项调拨。这才是长久之计,也能让工程立于不败之地。”
张县令面露难色:“霍姑娘,您这想法是好的,合乎规制。但此事毕竟是安西王殿下在主持,我们若绕过他直接向州府申请款项,岂不是打了王爷的脸?让他觉得我们不信他?这事,是不是还是先跟王爷通个气为好?”张县令内心惴惴,既怕得罪慕砚,又觉得霍宵晴的顾虑不无道理。
霍宵晴抿了抿唇,她内心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她并不是很信任慕砚,虽然她很感激慕砚的支持,但她更相信制度和稳定的财政来源。私人情感的变数太大,她不能将整个工程的命脉系于慕砚一人。
如果哪天慕砚反悔了,人跑了,那工程就完了……
“此事……我自有考量。”霍宵晴最终没有直接回答张县令的问题。
于是张县令还是听取了霍宵晴的建议开始集资。他多方筹措资金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慕砚耳中。
慕砚以为是先前自己存入府库的款项已然见底,立刻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回西濑封地,要求加急调拨更多钱粮。然而,在一次偶然与杨婉兰核对名录时,却从杨婉兰口中得知,他先前拨付的那笔款竟被霍宵晴明确勒令暂时封存,非到万不得已,不得动用……
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混合着不被信任的失落,让他心绪久久难平。
他找到正在工地上与匠人商讨引水渠走向的霍宵晴,将她拉到一旁,可怜巴巴问道:“你是要把我踢出局了吗?”
霍宵晴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一愣。抬头对上他那双写满“我很受伤”的眼睛,她哄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西濑是你的封地,那些钱粮也是西濑百姓的赋税心血。若全都填进桐城这个无底洞,时日久了,西濑的百姓会如何看你?朝廷又会如何看你?我不想你因为我……因为这项工程,背负太大的压力和风险。”
“你的心意,你的支持,我都明白,也无比感激。但正因如此,我才更希望这件事能做得更稳妥,根基更牢固。先用官方明面上的资金启动,你的力量,是我们最后,也是最坚实的保障。明白吗?”
慕砚被哄好了。先前那点郁闷瞬间烟消云散,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与此同时,县衙贴出的招工告示前围满了从各处赶来的乡民。人群议论纷纷,有期待,更有浓厚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