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呀（第1页）
小女孩在墙上擦亮火柴，就看见了新年晚宴和已故的祖母，这是童话书里讲的故事。我第一次读完它的时候，正依偎在妈妈身侧，壁炉里橘黄色的火焰烧得噼啪作响。我合上连环画册，想不明白为何死亡会与这些美好的景象相伴。
她为什么会在死前看到那些呢？死不是很可怕的事情吗？我仰头问，眼睛里盛满了孩童特有的懵懂。在我浅薄的认知看来，死是很可怕很可怕的东西，代表着不能吃姜饼、喝糖水，会到空荡荡的天堂里去，再也无法和妈妈爸爸相见了。
妈妈的手指轻轻地梳理着我的头发，声音在炉火的伴奏下有些催眠。因为人在最寒冷、最孤单的时候，心灵会自发燃起一簇火苗，照亮最渴望的事物和最幸福的回忆，这样就不会那么痛苦。她说，一边停下来吻了吻我的额头。不过我的孩子不需要理解这些，你永远不会经历那样的寒冷。
那你会死吗，妈妈？我感到恐慌。你也不会经历的，对吧？
她温柔地注视着我，许下每个母亲都会对孩子做的承诺。
是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艾露会一直是幸福的孩子。
我打了个喷嚏，从记忆中回过神，脸上不知何时又挂上了两串泪痕。我想我现在能懂得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了，我也在最寒冷的时候划燃了一根火柴，在光晕中看到的是丽莎·贝克，她是我的……希望。只不过我的火柴似乎更明亮，也燃得更久，而她也并非幻觉，没有在我伸手时化作泡沫。
视线没有聚焦地穿过结着霜花的窗户，外面是一个冻结的世界。灰白的天空上，偶尔有几只墨点般的鸟儿飞过。院子里那棵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把枝条伸到了三楼窗外，让我看清了它光秃秃的树枝上盖满了霜雪，像是开着一簇簇亮闪闪的白花。
我不着边际地想，如果把这棵树点燃，它会在盛大的燃烧中为我制造出永不消灭的幸福幻觉吗？可我又害怕那样巨大的火焰，这代表着我注定无法幸福吗？
“弗恩……”
身边冷不丁地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是萨曼莎。
房间里现在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我不知道她在床沿边上站了多久。想到她很有可能看见了我盯着窗外掉眼泪的样子，我有些尴尬地抹了抹脸，尽量调整出一副最温和的表情。这是自那次我为她出头后，她第一次主动找我说话，甚至我可能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个想要进行交谈的人。我突然回忆起当时她好像也要对我说什么，只是我一心只忙着追上丽莎姐姐，完全把她抛在了脑后。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萨曼莎，”我对她笑了笑，“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事情呀？”
她紧紧地抱着那个松了一只眼睛的布娃娃，淡蓝色的眼睛依旧显得空洞，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唇角绷紧，使她看上去像溺水的人，抱住的娃娃就是唯一一块救命的浮木。我等了几秒，她才挤出微弱的音节，轻得像气音。
“你在看什么？”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指了指窗外，回答道：“树的枝条。”
她顺从地望向外面，却似乎并不是真的在看，那双浅色的眸子蒙着浓雾，目光遥遥地落入虚无的远处。
我无所适从地把两条腿放下床沿，和她一起往外看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它们很像白珊瑚的一部分……很白，还有一些分叉。”
萨曼莎没有反应，就像没有听见我说话一样，她的目光仍胶着在我所不知的虚无处，仿佛能穿透霜雪、飞鸟与珊瑚般的枝桠，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事物。就在我以为这次对话已经结束了时，她却毫无征兆地再次开口，声音飘忽得像冷风：
“为什么能这样子？”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神里多了点暗昧的东西。我迷茫地与她对视，这样子是什么？
我刚想张口询问，她却像被颤动的花瓣惊起的蝴蝶，倏然扭过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我怔在原地，对萨曼莎这突如其来的逃离感到迷惑。这样子指的是我口中像珊瑚的树枝，指雪包裹住它们的模样，还是指别的什么？
一种不清不楚的冲动驱使我抬脚追了出去。萨曼莎跑得不快，灰色短斗篷随着步伐翻飞，像受惊的小鸟扑棱翅膀。我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她，心里并无明确的意图和想法，只是觉得不能让她这样孤零零地跑开。
“萨曼莎？”我小声唤着，想让她停下来。
她听见了，在一个拐角处顿了顿，缓缓地回过头来。
走廊里幽暗的光线洒在她身上，我清晰地看见了她脸上的表情，不再是平日的麻木或空洞，而是一种极其鲜明的恐慌，仿佛我是什么追赶着她的危险野兽。她的眼睛睁得特别大，直勾勾地瞪着我的方向。
我不敢再往前，硬生生刹住脚步。萨曼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即更快地转过身，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
她的奔跑声逐渐远去，我站在原地发愣，心口像是塞着一团湿棉花，又沉又闷得喘不过气。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
“喂！好狗不挡道，杵在路中间碍什么事！”
背后突然传来不轻不重的推力，伴随着不耐烦的呵斥。我踉跄了一下，慌忙侧过身贴在墙壁上，垂下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一道融入背景的阴影。三个大女孩结伴从我面前走过，丢给我几个轻蔑的白眼。
等她们走远，我才放松下来，脸颊因为挥之不去的窘迫微微发烫。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回宿舍继续对着窗外发呆，却就在抬眼的一瞬间，瞥见另一侧走廊里静立的身影。
是丽莎！
她静静地站在光暗交界处，深棕色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变成了墨色。我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但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正落在我身上。她应该看见了我刚刚傻乎乎地追萨曼莎，又被推搡的情景，她是来找我的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小石子，立竿见影地激起涟漪。我的心里瞬间充满了混合着羞赧和惊喜的情绪，使我把因萨曼莎而生起的些许郁闷很快抛在脑后。
我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在她面前站定，控制不住地翘起嘴角，仰头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丽莎！你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