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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公里(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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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北大操场,被跑道边稀疏的灯切割出明暗交织的环形。苏惠一个人在跑道上,像一枚沉默的指针,规律地划过这片被圈定的疆域。这是她雷打不动的三公里。前两公里,是身体与惯性的磨合,呼吸尚算平稳,思绪还能像飞蛾般在脑中乱撞,关于学业、关于未来、关于那些无处安放的焦虑。但进入最后一公里,一切都变了。纯粹的生理反应如同潮水,淹没了所有杂音。肺部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乳酸在腿部肌肉里堆积,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个清晰而诱人的声音在体内响起:停下吧,放弃吧,走到终点也一样……这就是她称之为“死欲”的时刻——不是求死的意志,而是身体本能对“停止”、“消亡”的渴望,一种趋向静止、回归虚无的强大引力。就在这时,苏惠猛地咬紧了牙关,下颌线绷得像一道锋利的刃。她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像一头发狠的幼兽,开始加速!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驱动着这具濒临极限的身体,向前冲刺!这是一种近乎自虐的蛮力,是对身体哀求的彻底无视,是对那股“死欲”的正面宣战。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最后一次。然而,就在这种极致的痛苦和对抗中,一种奇异的感觉诞生了——她感觉到自己的“意志”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从这具疲乏欲死的□□中淬炼而出,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强硬。它命令着肌肉收缩,命令着步伐迈开,命令着呼吸节奏。不是身体在跑,是“我”在驱使这具身体奔跑。在这一刻,她短暂地、彻底地,战胜了生理的惰性与极限的恐惧,感受到了纯粹的自由意志的胜利。这快感,超越了□□的一切舒适,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巅峰体验。她冲过了自己设定的终点线,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剧烈地喘息,汗水像雨一样砸在塑胶跑道上。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几声缓慢而清晰的掌声。苏惠警觉地抬起头。阴影里,陈明远缓缓走了出来,不知已观看了多久。他依旧是一身便装,但那双下三白眼在夜色中,亮得令人心慌。“精彩。”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像带着无形的钩子,探入她刚经历了一场战争的内心,“我观察了你整整三圈。”苏惠直起身,戒备地望向他,胸膛仍在剧烈起伏。“大部分人跑步,是为了健康,或是发泄。”他慢慢走近,目光像精准的解剖刀落在她汗湿而微颤的身体上,“但你不同,苏惠。”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下,声音低沉,充满穿透力:“你在最后那一刻,不是在追求健康,而是在对抗死亡。或者说,你在对抗生命本身那种趋向懈怠、舒适、最终归于虚无的本能。”苏惠的心脏猛地收缩,比冲刺时跳得更凶。他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行为,更命中了驱动这行为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道明的核心动机!“你用这种极致的生理痛苦,”他继续,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审视,“来淬炼你的意志,触摸你所谓‘自由’的边界。你在向自己证明,你的‘精神’可以凌驾于你的‘□□’之上。”他微微俯身,气息几乎拂过她滚烫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私密:“苏惠,我未必认同你的理念,更不欣赏你这种近乎自毁的践行方式。但我们必须承认——我们共享着某种东西。”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冰冷的火焰,烙在她的瞳孔深处:“一套非人的、近乎蛮力的意志。一套不向本能低头,不向虚无妥协,哪怕撕裂自身也要确证存在的……钢铁般的决心。”他的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却极具占有欲的弧度:“这意志,让我无比迷恋。”这句话,不是情话,比情话更致命。它是一个顶级的猎手,对另一个拥有同等坚硬内核的灵魂,发出的、赤裸裸的共鸣与狩猎宣言。“而当我这样注视着你,觉得你无比‘性感’的此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确信,混合着情欲与智识的双重挑衅,“你对我,也必然同样……念念不忘。”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夜色的伪装,也劈开了苏惠所有的心防。他看穿的,不是她的脆弱,而是她最引以为傲的、用痛苦铸就的坚韧内核,并将这内核,定义为与他同频的、致命的吸引力。在这一刻,苏惠感到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被彻底理解的战栗,以及一种隐秘的、被他那双眼睛注视时产生的、近乎生理性的吸引,正从她坚守的废墟中,不可抑制地滋生。他一直孤独守护的、那个在奔跑中与“死欲”抗争的秘密世界,突然被一束来自深渊的光照亮了。这光寒冷、危险,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确认彼此是同类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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