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胎(第1页)
岭南的湿热水汽裹挟着霓虹,将广州塔映照得如同一柄插入糜烂夜色的利剑。酒店套房里,陈明远刚结束一场冗长的视频会议,指尖还残留着文件纸张的触感。一个柔软的身躯便从背后缠了上来,带着甜腻的香水与舞蹈演员特有的矫健。“远哥…”女人的声音像浸了蜜,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衬衫下探索,“我有了,验过了,是个儿子…我想给你生下来。”陈明远没有转身,任由她贴着,目光落在窗外迷离的灯火上。他当然知道这背后有赵老板那条老狐狸的怂恿,更清楚怀里这具年轻身体里盘算的,不过是母凭子贵的古老戏码。一种混合着厌倦与恶趣味的情绪升起。他捏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带着审视的意味。“好啊,小可人。”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评价一道送上门的甜点。“不过…”他话锋一转,将那点恶趣味淬成冰冷的针,“母老虎你自己对付,我可不会帮你。”“母老虎”三个字,像钥匙打开了心底某个阴暗的匣子。那个在盘锦埋头于改革案牍、在洪水里淬炼出不容置疑的道德光环的苏惠,那个渐渐不再仅仅是他书房里“犟嘴的猫”、而是拥有了独立政治疆域的“苏书记”——她的影像,此刻竟比窗外任何一盏灯都更刺眼。他恐惧那份脱离掌控的力量,那份投身于宏大叙事而将他部分排除在外的专注。于是,他纵容,甚至是用暧昧的态度鼓励着怀中这个浅薄的女人,将她当作一块腥臊的肉,扔向苏惠那片正变得深不可测的湖。他想看看,那澄澈的、如今蕴含着改革动能的水面,被搅浑时会泛起怎样的污泥。女人却将他的纵容误读为默许的撑腰,脸上瞬间绽放出胜券在握的光芒,仿佛已看见自己抱着儿子登堂入室。看着她那愚蠢的勇气,再想到即将被这种烂事缠身的苏惠,一种混合着罪恶、掌控欲以及“看吧,你依然会被我制造的庸俗麻烦所困”的阴暗快感,像劣质酒精般冲刷着陈明远的神经,带来一阵苦涩的灼热。苏惠是带着两个女儿来广州的。名义上是让陈醒、陈悟与父亲聚聚,实则也是她改革推进到一个节点后,短暂的喘息。她刚风尘仆仆地安顿好孩子们,王秘书的消息就到了,措辞谨慎,信息却赤裸。见到那个舞蹈演员时,苏惠心中那点因“弱势女性”而起的微妙共鸣,在对方开口的三秒内便土崩瓦解。那不是无助,那是将子宫和未来明码标价的、急不可耐的算计。听着对方反复强调“保障”和“孩子无辜”,一股强烈的厌烦感涌上心头。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应对一个对手,而是在清理一件黏附在权力堡垒基底上的、散发着低级欲望气息的污秽。“保障?你以为你能母凭子贵?”一句话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连她自己都陌生的、赤裸的权力优越感,“你搞错了!凭借我这个母亲的能力和影响力,只会让你和你那个弃子,这辈子都别想出现在我方圆十里的视野里!”话音落下,茶室死寂。苏惠自己也愣住了,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声音里那种冷酷,这与她信奉多年的“平等”理念彻底相悖。一丝自我背叛的惊悸掠过,但下一秒,看着对方惨白的脸,一种混合着罪恶感的、扭曲的快意迅速淹没了她。她趁著这股黑暗力量的余韵,将最后通牒钉入对方骨髓。回到酒店套房时,陈醒和陈悟正围着陈明远,听他讲着显然是临时编造的、关于广州塔的童话故事。他脸上挂着慈父的笑容,语气温和,与几个小时前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冷漠投下诱饵的男人判若两人。苏惠站在门口,看着这幕温馨的表演,心中涌起一股尖锐的讽刺。她懒得戳穿,也无意在孩子面前撕破这层脆弱的伪装。维持表面的和平,有时比揭露丑陋的真相,需要更冷酷的意志。直到孩子们睡下,她才推开书房的门。陈明远正在批阅文件,闻声抬眼,脸上还残留着扮演好父亲后的松弛。“处理完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问一件寻常公事。苏惠走到书桌前,双手撑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俯视着他。茶室里积攒的怒火、厌烦,连同看着他表演“好爸爸”时积压的讽刺,在这一刻轰然爆发。“陈明远,”她直呼其名,声音里淬着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盯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下三白眼,“管好你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欲望。如果下次,再让这种庸俗的麻烦找到我面前——”她微微前倾,眼底燃着不惜焚毁一切的疯狂,那是在沛县面对滔天洪水时都未曾有过的决绝:“我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看看,践踏我底线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包括你在内。”书房陷入死寂。陈明远注视着她,脸上那点松弛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审度。他看到了她眼中不再掩饰的锋芒,感受到了那股脱离他掌控的、带着道德威望与政治能量的压迫感。他恐惧这份力量,却又病态地迷恋这由他亲手催化出的、足以与他分庭抗礼的强悍。良久,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近乎激赏,却又带着凛然寒意的弧度。“知道了。”他淡淡应道。真相的下一层,很快由王秘书揭开。是赵老板策划了一切,想用这把借腹生子的刀,撬动陈明远的根基,也顺便试探苏惠的深浅。苏惠得知后,反而笑了。清理垃圾之后,更要铲除制造垃圾的源头。几天后,赵老板的公司便迎来了数个部门的联合“常态化巡查”,他求告无门,最终在一个夜色深沉的晚上堵住了苏惠。“苏姐,误会!天大的误会!是我猪油蒙了心…”他卑躬屈膝,冷汗涔涔。苏惠停下脚步,在夜色中打量他,眼神如同看待运行出错的代码。“赵老板,你想玩游戏,就要输得起。既然选了场外招,就要承受出局的代价。”她字字如刀,没有提及情妇与孩子,却每一个字都砸在对方的心口上。当晚,书房。陈明远头也未抬:“听说,老赵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苏惠正看着盘锦改革方案的简报,闻言,目光未离纸页:“嗯,市场环境不好,优胜劣汰,很正常。”
他抬起头,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无声地完成了又一次危险的共识。他嘴角的弧度加深,那里面混杂着“欣慰”、忌惮,以及一丝被这股强大力量反向吸引的、无法言说的拧巴感。几天后,他带着一身属于其他女人的、未散尽的香气,推开了苏惠的房门。他没有解释,也没有靠近,只是沉默地坐在阴影里的沙发上,像一头退回巢穴舔舐伤口却又时刻警惕的野兽,既想用这气味刺痛她,又渴望从她冰冷的平静中获得某种扭曲的确认。苏惠抬起眼,平静地扫过他,那目光穿越了盘锦的泥泞、广州的喧嚣,以及无数权力的算计,最终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疏离。仿佛在说:看吧,我们终将在这自己编织的、华丽而痛苦的蛛网上,纠缠至死。窗外,岭南的夜,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