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茶(第1页)
夜色下的部委,审计方代表合上文件夹,用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说:“基础数据存在历史统计口径偏差,需要说明。”会场陷入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陈明远端起面前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目光。苏惠握笔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流畅地继续记录,仿佛只是记下了一个寻常的注脚。陈明远的办公室笼罩在低气压中。他面向肃立的众人,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李局,源头问题,明天上班前我要看到官方解释函。”“王司,法律适用性问题,明早八点前报告放在我桌上。”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苏惠身上。“你们团队负责敏感性分析,模拟口径影响。记住,1。5%是红线。”指令如手术刀般精准切割,责任被清晰界定。他如同掌控全局的将领,在沙盘上标记出需要攻克的阵地。与此同时,苏惠站在自己团队的会议室里,面对几张年轻而紧绷的面孔。“错误不在我们,但责任现在是我们的。”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我们要做的不是追究过去,而是让报告在明天之前重新站稳脚跟。”她转身在白板上划出清晰的框架,思维导图迅速成型。“我们分三组:数据复核、替代方案、整合撰写。现在开始。”王秘书的工位如同精密运转的中枢,电话和邮件被无声而高效地处理。他偶尔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用最低的音量汇报进展。门内的陈明远正批阅着其他文件,仿佛窗外的风暴与他无关。苏惠的会议室里则是另一番景象。白板上爬满了各色笔迹,争论声此起彼伏。“这个假设必须修正!”“修正这里会推翻整个逻辑!”苏惠时而倾听,时而介入引导。她甚至亲自演示算法,指尖在键盘上飞舞。期间她接到催促电话,语气礼貌而坚定:“正在处理,我们会负责到底。”放下电话,她脸上不见丝毫压力,只有全然的专注。晚上十一点,苏惠看了眼时间,轻轻拍了拍手。“A组B组,现在保存文件,下班。”年轻的博士愣住了:“苏处,那您……”“最终校准和整合我来。”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我要你们明天用最清醒的头脑做最后校验。这是命令。”当她的团队成员走过其他办公室,看到那些还在埋头苦干的同龄人时,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他们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更有一丝难得的轻松。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苏惠一人。她脱下那件质地精良的羊绒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屏幕上的数据成为她唯一的对手。她逐行校验,反复模拟。脖颈僵硬了就仰头活动,手指冰凉就捧住温热的茶杯。在这个完全属于她的深夜里,她展现出惊人的效率——那些让其他团队集体奋战到凌晨的难题,在她手下被逐一拆解、重组、优化。当时针指向两点,她终于合上电脑。推开会议室的门,却看见那个修长的身影立在走廊尽头,仿佛已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转过身,下三白眼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死犟。”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他大步走近,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让他们十一点就走,自己熬到两点?治人者劳心,不是劳命!你耗尽自己,能换来什么?”苏惠累得几乎站立不稳,声音沙哑却平静:“我和他们是一个整体。我宁愿自己劳命,也看不得他们像牛马一样被使唤到灯枯油尽。”陈明远死死盯着她,猛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不可理喻!”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当地下车库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时,苏惠怔住了。一瓶金黄色的菊花茶,静静立在她的车门把手上。在惨白的灯光下,那抹暖色显得如此突兀。手机适时亮起。陈明远:“死犟。”信息发送于两分钟前。她忽然明白了。那个愤然离去的男人,竟是绕路去了便利店,买了这瓶下火的茶,先她一步来到这里完成这次沉默的补给。苏惠缓缓拿起那瓶微凉的茶,塑料瓶身上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那凉意仿佛顺着血液,一路渗进她酸涩的心口。她握紧瓶子,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车窗上,肩膀微微颤动。他能够掌控万人,却始终治不了她。也驾驭不了,那个因她而变得如此矛盾的自己。在这场关于权力与理念的漫长夜战中,这瓶突兀的菊花茶,成了最复杂也最温柔的停战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