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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洛卡农(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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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洛卡农的清晨在寒鸦嘶鸣中揭开灰蒙蒙的序幕。阿尔贝特从硬邦邦的长椅上醒来,藏蓝学者袍下摆还残留着前几日跋涉时沾上的泥点,像这片土地在他身上烙下的印记。

几天来,他试图走入这片沉默的土地。走过倚靠山坡的低矮屋棚,敲响木门或是茅草帘,回应他的,往往是骤然消失的响动,或是破旧木窗后迅速合上的缝隙。孩子们衣不蔽体下嶙峋的肋骨,妇人眼角被风霜雕刻的纹路,还有空气中那股驱不散的、混合着粪便与霉斑的沉闷气息充实了他书本化的贫困理解。他带来的拉丁文祷词轻飘飘的,这里的人甚至不会写下自己的语言。

他带上最后一块埃里克塞给他的、带着学院厨房最后烟火气的黑面包,走向村落边缘更破败的棚户区。

污水在低洼处积成黝黑的深潭。几间用烂木板和破帆布胡乱拼凑的窝棚歪扭地挤在一起,像大地皮肤上溃烂的伤疤。在一个几乎坍塌的屋檐下,他看见了一个小女孩,约莫四五岁,像被雨水打湿的负鼠蜷缩在阴影里。身上挂着几片颜色晦暗的破布,一双过分大的干涩的眼睛看不清是打量还是恶意。

阿尔贝特缓缓蹲下,与她保持距离。“这个,给你。”他取出面包,剥开油纸,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石头上。

女孩的眼睛死死锁定食物,喉咙剧烈滚动。但她没有动,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等待仿佛被黏稠的空气拉长。终于,女孩窜了出来,在她抓住面包的瞬间,瘦小身体灵巧地擦过阿尔贝特的袍角——一个轻微得如同落叶拂过的触碰。阿尔贝特紧张了一瞬,为了她差点跌倒。

女孩一抓到面包立刻背转身,狼吞虎咽,发出小动物般急促的咀嚼声。

阿尔贝特看着她剧烈耸动的肩胛,轻声问道:“孩子,你的父母呢?”

咀嚼声戛然而止。

女孩猛地回头,她死死瞪了阿尔贝特一眼,随即像老鼠回窝,溜进身后杂乱的棚屋缝隙,消失无踪。

阿尔贝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无力垂下。他下意识伸手入怀,想摩挲那枚铜币,却摸了个空。可能是掉在了来的路上,他暗忖。

日头升上中天,他依旧无功而返。选择沿着干涸的河床行走,这里虽然崎岖,但比泥泞土路好走。

从河床拐弯后,一阵压抑的异响传来。钝重的击打声,破风箱般的喘息,带着土语腔调的咒骂。

阿尔贝特心头一紧,快步绕过一堆布满苔藓的卵石。

卡佳将另一个粗壮男人死死压制在砂石地上。动作没有任何章法,却带着生存磨砺出的凶狠。拳头、手肘、膝盖像雨点砸向最吃痛的部位。男人起初还在咒骂,很快变成带哭腔的求饶。混合着汗臭、血腥和泥土腥膻的气味扑面而来。

阿尔贝特上前一步:“请停下,卡佳。”

卡佳挥拳的动作顿在半空。

他缓缓转头。板结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前,下面那双眼睛的瞳孔缩得极小,像两点吸收光线的黑暗,瞬间锁定阿尔贝特。嘴角破了一块,渗出的血丝在脏污脸上划出暗红痕迹。目光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领地被打扰后的冰冷嘲弄。

在卡佳戏谑地打量他时,被打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戾,摸到边缘锋利的石块,朝卡佳太阳穴狠狠砸去!

卡佳凭借直觉偏头躲避,终究慢了一瞬。石块擦过颞部,切开一道渗血的伤口。

短促的痛哼。卡佳因疼痛松懈压制。

男人爆发出惊人力量,猛地掀开他,连滚带爬冲向对岸灌木丛,瞬间消失。

卡佳用手背抹了把额角,满手鲜红。他不仅没有愤怒,反而咧开嘴无声笑了,笑容扭曲,带着对疼痛和血腥的原始快意。他摇晃着站起身,将那双黑暗的眼睛再次投向阿尔贝特。

“看够了?慈悲的先生?”讥讽浓得像冰冷的泥浆。

阿尔贝特被话语堵得一窒,目光却猛地凝固在卡佳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只脏污、布满新旧伤痕的手里,随意却紧紧地攥着一枚铜币。

一束顽强的日光穿透云层,落在被摩挲得边缘光滑的币面上。虽然隔着几步,阿尔贝特清晰地认出——那正是他丢失的那枚!币面上磨损模糊的花纹,此刻像冰冷的嘲笑。

卡佳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的铜币。讥诮的神情微微一滞,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他缓慢地,用拇指和食指捏起铜币,举到空中,像审视一件低劣的赝品。

“在找这个?”声音嘶哑,但先前的嘲弄里混入了别的东西,更沉郁,更疲惫。额角的血珠滑过森白颧骨,与倔强扬起的嘴角构成野蛮而刺目的画面。

“这是……”阿尔贝特想解释这不值钱。

“我知道这是什么!”卡佳猛地打断,声音提高像绷紧的弓弦断裂,带着被侵犯领地的凶戾,“一块废铜!亮晶晶的垃圾!”目光锐利如凿子,仿佛看穿铜币承载的虚幻意义。“除了能让你这种老爷摸着想起来自己是谁,屁用没有!”唾沫星子混着血丝溅出。“拿去换吃的?呵,只会被当成偷了老爷东西的贼吊死在广场上!蠢货!”

最后两个字咬得凶狠,但阿尔贝特隐约感觉,这怒火并非完全冲他而来。

河床高处的灌木丛极其轻微地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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