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条疙瘩（第1页）

夜晚带着潮湿的闷热，老旧的电风扇在墙角吱呀呀地转着，勉强搅动空气。

沈梦瑶批改完最后一本作文，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窗外月色很好，清辉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一片银霜。她转头看向床上，沈知意蜷缩着似乎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影在薄被下隆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身上有些汗水的黏腻，沈梦瑶拿起换洗衣物和毛巾，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狭窄的卫生间。

关上门的瞬间，她没有看到床上那个本该熟睡的小身影，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卫生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沈知意赤着脚，像一只警惕的小猫，悄无声息地溜下床。

地板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她走到客厅兼卧室的中央，站在那里，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妈妈对她好了。给她吃肉包子，带她去派出所，还说她是宝贝，要让她上学。这种温暖像蜜糖，甜得让她心慌，也让她恐惧。

她习惯了冰冷和打骂，这突如其来的好，让她无所适从，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消失。

内心深处那个经历过一世背叛的灵魂在冷笑：看吧，这温情脆弱得像肥皂泡，一戳就破。你需要证明，证明这好是真的，或者，证明它终将消失。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妈妈洗澡回来会不会饿？以前那个妈妈晚上喝酒回来，经常会骂骂咧咧地要找吃的，如果找不到，怒火就会发泄在她身上。现在这个妈妈……虽然不一样了，但万一她也饿了呢？

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驱使着沈知意。她走到那个小小的、油腻的蜂窝煤炉灶旁。炉子是熄火的，但她见过妈妈怎么生火。

记忆里有些模糊的片段，是关于更早以前，那个所谓的“父亲”还没死的时候，家里偶尔开火的情景。她凭着本能，拿起靠在墙边的火钳，颤抖着想去夹那块乌黑的蜂窝煤。

煤块很重，她的小手几乎握不住火钳，试了几次，不仅没夹起来，反而把煤渣弄得到处都是，小脸上蹭了好几道黑灰。

不行，生火太难了。她放弃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目光转向桌上的热水瓶。她记得妈妈用热水泡过一种弯弯曲曲的、叫做“面条”的东西。

她踮起脚，费力地抱起沉重的热水瓶，小小的身子被带得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拔开木塞，一股热气冒出来，熏得她眼睛发酸。

桌子上有一个干净的搪瓷碗。她学着妈妈的样子，把热水瓶倾斜，滚烫的热水哗啦啦地冲进碗里，溅起的水花烫红了她的手背，她疼得缩了一下，却咬着牙没吭声。然后，她找到那个装着干面条的塑料袋，用力撕扯开，抓了一大把硬邦邦的面条，放进热水里。

面条碰到热水，慢慢变软，弯曲着沉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那碗泡在热水里的、看起来半生不熟的面条，心里有点打鼓。

这样就行了吗？妈妈会喜欢吗？她忐忑地站在桌边，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等待着。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咔哒”一声响了。

沈梦瑶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身上带着皂角的清新气味。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桌边的女儿，以及桌上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东西。

“知意？你怎么起来了？”

沈梦瑶有些诧异，快步走过去。

随着她的靠近，沈知意原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达到了顶点。妈妈会不会觉得她多事？会不会嫌弃她把东西弄乱了？会不会……像以前一样，因为她动了不该动的东西而打她？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妈妈这几天表现出来的温和，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成一种暴风雨前的假象。

尤其是当沈梦瑶的目光落在那个被她弄得一片狼藉的炉灶旁，以及洒在桌上的水渍时，沈知意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断了。

“妈妈……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尖叫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恐惧，小脸瞬间惨白如纸。

下一秒，在沈梦瑶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沈知意“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该动炉子！我不该浪费热水！我不该偷吃面条！妈妈你打我吧！你别不要我！”

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泪汹涌而出，瞬间糊满了整张脸。

甚至不敢抬头看沈梦瑶，只是拼命地磕头，额头一下下撞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咚咚”声。

在她混乱的认知里，承认“偷吃”或许能转移妈妈对“浪费”和“捣乱”的怒火。挨打没关系，只要妈妈别把她赶出去，别不要她。

打是亲，骂是爱，只要还能留在妈妈身边，怎么样都可以！

沈梦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看着女儿像一只受到极度惊吓的小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用自残的方式乞求原谅，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碗看起来半生不熟、汤水潦草的面条，此刻在她眼里，不再是狼藉，而是一个缺爱的孩子，鼓起全部勇气，试图回报一点点温暖的、笨拙至极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