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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无尽悲愿与严峻现实(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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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无尽悲愿与严峻现实

梁启超在为自己的政治理想卓绝奋斗而屡遭挫折失败之时,写过一首自励其志的诗:

献身甘作万矢的,著论求为百世师。

折起民权移旧俗,更研哲理牖新知。

十年以后当思我,举国犹狂欲语谁?

世界无穷愿无尽,海天寥廓立多时。[156]

大概现代新儒家们以梁启超自喻,故这首诗的末两句素为其称道并引以述志立志,成为其表白心迹的典范语言。唐君毅在论著中,多次慨叹、阐释。1988年年底,我在香港参加“唐君毅思想国际会议”,看到主席台两侧的联语即是此二句。牟宗三也多次加以引用、发挥,并写了《世界有穷愿无穷》一文,畅述其志。唐君毅、牟宗三的弟子们,也都怀有这类悲天悯人的愿望,可以说,心怀无尽悲愿,自认“举国犹狂”,唯己独醒,以振衰起颓舍我其谁自负,以“十年以后当思我”**,这正是现代新儒家的共同心态。牟宗三所做的一系列努力,在这方面起了引领“**”的作用。同样,牟宗三、唐君毅及其弟子们,对中国文化精神价值的开掘,对中西文化关系的探研,也是具有知识分子群体的自我批判意识的。因此,我们不妨以牟宗三为中心而说开去。

依牟宗三理论,儒家心性之学是一切价值之源,与现代化并不矛盾。五四以来世风堕落,人心乖戾,关键在于道德的理想主义的失落。因此,他循无尽悲愿之理路迈出的决定性一步,或者说他的现实追求,便是所谓“儒学第三期之发扬”[157]。质言之,即儒学的复兴。第三期儒学担负的时代使命,是开出“新外王”,“今天这个时代所要求的新外王,即是科学与民主政治”[158]。第三代现代新儒家代表人物蔡仁厚先生,在1990年2月号《鹅湖》月刊上发表了《当代新儒家该负什么责任》一文,指出:当代新儒家的责任不在“实务层”,而在学术思想的建设,在于“文化心灵的觉醒,文化意识的显豁;文化生命的贞定,文化方向的抉择;文化理想的提揭,人文精神的重建”。可见,现代新儒家欲图复兴儒学的深切悲愿,是想引生科学与民主的未来,具有明确的针对性和强烈的现实感。

然而,海峡两岸40年来各自发展的社会现实,对现代新儒家们复兴儒学的热情不啻一瓢冰水!大陆以马列主义为意识形态的指导思想,自然不会给儒学以既往的地位;在台湾,复兴儒学的主张也没有多少市场。它不但为台湾当局所冷落,而且为知识界所批评,顶多不过是大学校园里某些学术沙龙中的清谈而已。

从理论上看,复兴儒学,靠心性之学来融合西方现代科学民主,并不具备外在的可操作的理论架构。而且,在儒学的框架内加进科学民主的方法,正犯了现代新儒学所诟病的文化“加添法”。他们在《文化宣言》中强调,不能把别的文化的价值与理想加入现代中国文化之中。同时,他们也承认,传统儒学并未开出科学与民主。照此推理,岂不陷入两难境地,何以自圆其说?而且,他们一方面承认,仅靠道德说教,是无法使专制君主不专权不专位的;另一方面又鼓吹道德良知可以辗转开出民主科学,这岂非自相矛盾?难怪新儒家在台湾也“长久以来为人所质疑”[159]、所批评。

有趣的是,台湾鼓吹“儒学第三期发展”的学者中,有人提出了“海洋文化的儒学”。力倡此说者是东海大学的蒋年丰先生。他在1990年2月出版的《中国文化月刊》上发表了《海洋文化的儒学如何可能》一文。他认为,台湾“孔孟学会乃是彻彻底底的‘政治化的儒家’”,以牟宗三为首的鹅湖派,“也非是为民请命的道德理想主义的儒学”。这二者都丧失了杜维明所强调的知识分子群体批判的自我意识。现时代需要的是一种新儒学,即作为第三期儒学发展的“海洋文化儒学”。他指出,海洋文化的儒学是与西方文化激**之后产生的,它包括思辨哲学、价值哲学和社会哲学,而已社会哲学为重点。海洋文化的儒学以“公道”(justice)为第一序列概念,以仁、义、孝为第二序列概念,这“是将古典的伦理思想现代化”。社会体制合乎公道,仁德与礼教自然流畅;家庭之中有公道,则孝道自然保存。“所以海洋文化的儒家事实上可以涵括内陆文化的儒家。”古典的“礼乐之邦”由官吏和圣贤判断是非礼义,重治道,强调吏治;现代的“公道之国”以民意舆论裁定公道与否,重政道,强调民主。由此,就“巧妙地解决了儒学长期以来所面临的困境”。

平心而论,蒋年丰关于“海洋文化的儒学”这一概念的提出,较之现代新儒家第一、第二代反复申论儒家“怵惕恻隐的道德的心”,企图以此解决一切问题的老套路,确有一新耳目之感。而且,事实上,它也具有范畴构建之功。但他将一切价值观念以致民主政治建立于所谓“公道”心之上,其思维构架和理论实质,与牟、唐等人“道德的理想主义”并无二致。

当然,我们应该承认,现代新儒家对中国文化精神价值的阐释和开掘,对道德理想和人文意识的弘扬和护持,对民族文化的自尊自信自守,对古今的承续和中西的比较融通,对唯科学主义的批评都是独具特色的,是值得我们借鉴的。在中国现代文化史上,自有其地位。然而,他们以儒家心性之学等同以至取代中国文化,以道德心包蕴一切,解决一切问题,把复杂的时代问题简单化为思想文化问题,这就未免脱离当时中国的实际,未免迂执保守。他们的努力是理想主义的,但却是不现实的。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3卷,717页。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4卷,257页。

[3]参见[美]爱德华·希尔斯:《论传统》。

[4]参见《文化学辞典》,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

[5]《辞海》,242页,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9。

[6]《孟子·滕文公上》。

[7]《春秋繁露·竹林》。

[8]《谭嗣同全集》,423页,北京,中华书局,1981。

[9]《论语·述而》。

[10]《论语·卫灵公》。

[11]《孟子·滕文公下》。

[12]《董胶西集·士不遇赋》。

[13]《易·系辞下》。

[14]《汉书·司马相如传》。

[15]《苏轼文集·刑赏忠厚之至论》。

[16]《左传·襄公二十四年》。

[17]《易·乾卦·象传》。

[18]《孝经·广扬名》。

[19]《论语·泰伯》。

[20]《论语·述而》。

[21]《汉书·董仲舒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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