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月光(第1页)
车辆驶回市区时,天光已是大亮,接近晌午。
一路上,裴回自始至终沉默着,没再好奇地问东问西,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复醉心下微软,知道他是累了,也不多言,将人塞到主卧的被子里,拧了热毛巾替他擦脸,又倒了杯温热的牛奶,递到裴回嘴边。
裴回低着头小口喝着,长长的睫毛垂着,唇珠挂了滴牛奶摇摇欲坠,沈复醉拿指背刮过,看着他小口小口喝完。
“好了,睡吧。”
“哦。”
“说‘晚安’。”
“哦,晚安。”裴回迷迷糊糊地应着,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小机器人。”
“……”
沈复醉转身走向客厅酒柜,指尖在琳琅满目的酒瓶间掠过,最终停在一坛素白瓷瓶上。
那瓶是他很多年前亲手酿的桂花酒。揭开泥封,甜醇的酒香顿时盈满一室。
他取过今日刚从博物馆带回来的那只素白酒杯,酒液徐徐注入杯中,在杯中漾开圈圈涟漪。
独坐在沙发里,指腹摩挲过杯缘,酒液入喉,带着熟悉的温热一路沉入胃里。
一杯未尽,他习惯性地留了浅浅一层酒液在杯底,琥珀色的酒液轻轻晃动,映着窗外的月色。
他没由头地想到了千年前的某个一样的月夜,他刚给裴回斟了半杯酒递过去,就见他轻轻摇头。
“不用,只要盛在杯里,我就能尝到它的味道。”
“倒是讨巧。”沈复醉失笑,大拇指擦过裴回唇边,“怎样?”
“好喝。”
从此便养成了这个习惯。独酌的夜,他总会留下这一口。有时是桂花酿,有时是竹叶青,有时不过是寻常茶水——仿佛只要杯中还留着个底儿,那个喝到好酒就会睁大眼睛的小杯子精就还在身边。
“最是人间留不住。”他低声自语。
洗漱后便躺在了客卧,沈复醉素来眠浅,入睡也困难。可这一夜,或许是那点残酒作祟,又或许是想着和自己一墙之隔的那人,他很快便有了睡意。
意识沉浮之间,仿佛又听到了山风呜咽,竹叶沙沙作响,还有不知名夏虫的唧唧呜叫。
再睁开眼时,眼前,是忘忧峰山居的小院。石桌上,一只素白的酒杯中,盛了半盏清酒。
彼时刚叛出宗门的沈复醉,一袭青衫落拓,带着几分醉意,正怔怔地看着杯中那轮无处可去的月亮。
“可怜月呐……”
他伸出指尖,蘸了杯中微凉的酒液,以微末法力为引,在案几上缓缓写下两个字。
裴回。
——可怜楼上月裴回。
写完,他对着那杯子轻笑,醉眼朦胧:“以后,你就叫裴回了。陪着我这罪人,在此地徘徊,可好?”
酒杯静立无声,只是杯底的墨迹缓缓渗入瓷胎,仿佛真的听懂了,将这名字囫囵吞了下去。
山居的日子散漫而悠闲,收了两个小徒弟,一个吵吵嚷嚷,一个安安静静,讲学、辩经、习剑、喝酒,每天都鸡飞狗跳,却始终驱不散心底那点孤寂。
也不知辗转了多少个春秋,某个午后,沈复醉正于书斋窗下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