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完没了(第2页)
守夜人?
沈复醉心中微动,附件里倒是提到了这个,说是永宁村至今仍实行“宵禁”,亥时至卯时严禁喧哗,届时会有人执铃巡村,那人就是“守夜人”。
表面上是维持秩序,可这深更半夜摇铃巡村的规矩,总透着一股子刻意营造的诡异。
那村志没再翻出什么名堂,沈复醉合上它,抽出下面几本簿子,随手一翻。这本应该是个账簿,里面记的大多都是村落日常的收支:
“腊月廿三,支糙米三百斤,盐五十斤。”
“开春,购新犁头两具,赊账。”
“七月半,祭山神,用三牲、香烛若干。”
笔迹工整,条目清晰,与这祠堂的阴森诡谲格格不入,反倒透着一股人间烟火的平常气息。
沈复醉又随意往后翻了几页,目光落在纪年处时,视线一顿——景光三年。
奇荒。
他记得很清楚,这年,自春徂秋,滴雨未沾,禾苗尽槁,岁大饥,人相食。
也就是这年,他云游至豫北一带。所过之处,焦土延绵不绝,触目皆是饿殍横陈,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后来他索性不再赶路,就在灾情最重的几个县停留,安亡魂,除精怪,施符水——虽救不了天下人,但见一处,便救一处。
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挲,仿佛还能感受到记忆中灼人的热风。
“正月,麦苗尽枯,井水涸三尺。”
“三月,义仓放赈,施粥七日。”
“五月,饥民鬻妻孥者众。”
“秋收,收成仅什石,皆秕稗。”
然后这一行字被一笔划去,旁侧添了一行小字:“奉县谕,义仓贷种八十石,俟来年偿。”
贷种?
沈复醉心中疑云骤起,景光三年,华北赤地千里,朝廷倾力赈济尚且难以为继,本地官仓更是早已十仓九空。
这偏僻山村,何德何能,竟能从几乎空悬的“义仓”中贷出足足八十石种子?
沈复醉往后又翻了几页,发现次年账簿对于这次贷种的记载竟全然空白,再无记录。
他放下村志,拿起旁边另一本破破烂烂的册子,动作带动了堆叠的杂物,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从卷宗边缘滑落,掉在了地上。
那东西滚了两下,停在裴回脚边,他低头看去。
那是一个柳条编织的小蝴蝶。已经有些干瘪发黑了,手工稚拙,与这祠堂的肃杀阴森格格不入。
接着,裴回俯身拾起,指尖捏住柳藤的瞬间,一股绝望与痛苦的气息蔓延,如同蛰伏的毒蛇,顺着他的指尖,钻入了他的灵识。
“唔!”裴回的身体一僵。
眼前的祠堂景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暖绒的春日阳光,眼前是翻滚的金黄麦浪,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少女天真烂漫地笑着,正欢快地追逐着一只蝴蝶。
但这温馨的幻象仅仅维持了一刹。
下一秒,裴回低头看向脚下的麦田——泥土中半露出来却不是麦穗,而是一截截扭曲、僵硬的手指。
更深处,漆黑的泥土下,是无数张没有舌头的嘴疯狂地开合着,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而在地平线的尽头,那座他们来时见过的永宁堰,正朝着他极速爬行而来——
庞大的堰体在地面快速蠕动,堰体下方伸出无数由泥沙和肢体纠缠而成的巨大触手,推动着自身前行。
它表面布满了痛苦呐喊的人脸,移动时发出恸哭一般的轰鸣,所过之处,丰收的麦田尽数化为焦土。
“呃、咳咳……”裴回猛地弓起身,闷咳起来。
痛苦排山倒海般涌入他的灵识,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周身甚至开始逸散出淡淡的怨念气息。
器灵的本质是空,于裴回而言,容纳是他的本能,情感不过是亟待盛装的流水,他的灵识会接纳一切。可此刻,这水流过于汹涌,几乎要将他冲垮。
“裴回!”
沈复醉脸色骤变,立刻丢下村志,一步上前,右手并指如剑,点向裴回眉心,温润平和的灵力涌入,强行稳住了濒临崩溃的灵台。